李谕与刘春霖来到了京师大学堂的图书馆,经过一年多,里面的西学书籍又多了不少,主要是丁韪良从美国以及日本买来。
不过想读懂它们,首先十分麻烦的就是语言问题,绝大部分西学书籍都是英文原版。
用情商高的说法就是原汁原味;而实际则让早期西学的门槛很高,至少得过语言这一关。
尤其专业书籍,那些术语多得令人发指,读研的人在阅读文献时肯定深有体会。
二十世纪初这个问题更加严重,国内基本没有专业书籍的翻译能力,最多就是部分入门书籍。
刘春霖看得眼花缭乱:“我听闻院长说过,西方有几位先贤,叫做欧几里得与毕德哥拉斯,是与至圣先师孔老夫子一个时代的,他们可有经典流传?”
“当然有,”李谕从书架上拿下那本著名的《几何原本》,“这本书是数学经典之作。不过我并不建议学数学的人看这个,还不如看我写的那几本入门书。”
刘春霖大为吃惊:“素闻帝师技精海内外,难道真的已经达到科学之道的圣人程度?”
“不是这个意思,”李谕摆摆手,“科学之道与国学大不相同,想要学科学,不需要读这些大贤的著作。并不是说它们不好,而是新的书籍已经取其精华。再看大部头太浪费时间,因为科学毕竟是一直在发展的。尤其物理学,总盯着过去的著作,会贻笑大方。”
刘春霖问道:“那岂不是说这些西方先贤并没有如此高的成就?”
李谕说:“不能这样理解。我刚才说了,科学是一直发展的,就像建房子,没有地基,就没有上层建筑。”
物理学最典型,李谕还记得以前有高中母校的学生向他问问题,有没有什么经典的著作论文可以看看,因为他超级热爱物理以及那些历史上的物理大牛。
李谕告诉他,真要喜欢物理先贤、喜欢物理,不如看看他们的传记。
至于伽利略、牛顿、甚至麦克斯韦、普朗克、爱因斯坦、玻尔、薛定谔等人的论文原著,都没有看的必要。
因为他们作为当时人类智慧的精英,其理论的精华都写进了后来的教科书里。
以上这些物理牛人的原作,自然称得上煌煌巨著,但真心远远不如教科书平易近人。
还没上大学,又想看物理大牛原作,不如看看费曼的讲义或者朗道十卷。
而且上了大学后,估计连教科书都不想看的说……
刘春霖看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可惜我已经花了十多年研习儒学,根本看不懂这些奇怪的文字。”
李谕说:“阁下要不还是先考完今年的科举再说。”
刘春霖说:“帝师说得在理,不管有用没用,考完今年科考,也算给我十多年的儒学生涯有个交代。”
“是啊,就怕以后没了机会。”李谕说。
刘春霖也听到了科举废除的风声,“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潜心学习院长所说真正经世致用的学问。”
刘春霖闲来无事,听说李谕家中还有实验室,也想去看看。
如今李谕的试验设备绝对算得上国内最先进。
不过当刘春霖看到后,却发现并不是印象中的烧杯、试管,反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仪器。
“我听说洋人可以把几种东西通过一些神奇的操作变成另一种东西,如同江湖术士一样。”刘春霖说。
“你指的是化学吧,西方叫做炼金术士,虽然化学和他们有不少关系,不过现在的化学是纯科学。”
李谕带他看了看虞和钦的化学实验室。
刘春霖指着里面:“就是这些!”
从他的表现更能看出来国人对西学的科学诸科,最先感兴趣的就是机械学和化学。
李谕随手给他做了个初中化学变色的小实验。
看得刘春霖一愣一愣的,“太有意思了!”
说话时,上一届的进士朱国桢来找李谕看一份报告,“先生,从天津来了一份海关的清单,似乎是您买来的仪器。”
李谕拿过看了看,心下很高兴,这些东西飘洋过海终于到了,希望没有损坏。
刘春霖似乎认识朱国桢:“你是去年癸卯恩科的前十名?”
朱国桢笑了笑说:“是的。”
刘春霖向他作了一个揖:“前辈,想不到在这见到您。”
朱国桢说:“看起来我比你还小了几岁。而且现在对我来说,进士不进士的已经不重要,我现在是帝师企业里的一名员工而已。”
刘春霖疑惑道:“您投奔了帝师?”
朱国桢说:“我觉得很开心,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刘春霖颇为触动:“想不到啊,想不到!”
李谕笑道:“不要太激动,也不要想太多,这几个月伱还是安心备考。”
时近傍晚,刘春霖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帝师宅邸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难遇见了,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
李谕说:“以后会再见面的。”
刘春霖走出门,又在李谕的汽车旁徘徊了一会儿才走,刚才坐汽车的感觉令他非常畅快。
刘春霖走后,李谕支给了朱国桢一笔资金,把到岸的仪器运到工厂。
此前带回的那批华工过年基本都在京城待着,除了四处逛逛过节,已经把工厂顺利开展起来。
这批人虽然从业时间不算很长,不过素养已经不低,今后有他们带着,李谕比较放心。
但从欧洲发过来的实验器材还没有到。
次日,《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又找上了李谕。
他手里拿着这几天的《天津日日新闻》,气愤道:“想不到这家报社竟然如此诋毁中国人,真后悔在它上面继续连载《老残游记》!”
现在的连载尚不多,刘鹗这本就是其中之一。
看来他也看到了这段时间李谕和日本人在报纸上的对战。
李谕说:“老残兄不用生气。”
刘鹗说:“能不生气吗!听说日本人还差点将你害死,简直丧心病狂!”
“他们还没有到真丧心病狂的时候。”李谕说。
刘鹗问道:“帝师的伤没有大碍吧?”
李谕伸展了伸展:“有碧城姑娘的照顾,已经好多了。”
刘鹗拱手道:“幸得夫人妙手回春!”
吕碧城尴尬道:“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夫人……”
刘鹗继续说:“我准备改换报纸投稿,肯定不能在日本人的报纸上继续连载。”
李谕给吕碧城所在的《大公报》拉客户:“现在国内报纸有的是,比如同在天津的《大公报》就是个好选择。”
刘鹗道:“我明日就写信联系大公报社英敛之总编。”
刘鹗这么做,说明真的是有点生气了。
因为他本来和《天津日日新闻》的汉奸总编方药雨是朋友,不过两人主要是收藏方面的朋友,都嗜爱金石收藏。
刘鹗曾经还通过方药雨购买过1000片甲骨。
《大公报》肯定也乐得有这样优秀的投稿。
聊了一会儿,刘鹗又提出了来找李谕的一个问题:“我知道帝师懂得很多西洋仪器,可否从你这购置一些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等,以便研究甲骨金石?”
李谕说:“这三个东西区别可大了,而且望远镜、显微镜恐怕用不上吧?”
刘鹗说:“都是镜子,听说很有趣,我反正夜间闲来无事,看看星空能打发打发时间。”
估计他住的地方还没通电,晚上确实无聊得很。
李谕立刻答应:“好说,我送你一套就是。”
刘鹗连忙说:“无功不受禄,这可不成!”
李谕笑道:“只要你答应在《大公报》继续连载《老残游记》,并且到时候送我一些手稿,就足以报答。”
刘鹗说:“我那手破字,哪里拿得出手?”
李谕说:“朋友之间,一字千金。”
刘鹗抱拳道:“如此就多谢帝师了。”
刘鹗的到来提醒了李谕也该尽快完稿星战系列的外传,当天他就奋笔疾书完成了初稿。
然后第二天拿着文稿穿过几个院子找到吕碧城:“又需要你来润色了。”
吕碧城问道:“还能这样一册一册的写?后面还有多少?”
吕碧城的吐槽简直提前了一个世纪。
后世的美剧、好莱坞电影,最爱的就是什么前传、后传、系列、番外。
基本上只要第一部火了,就会拍第二部。
要是第一部没有达到预期的商业成果,就会果断砍掉。
反正李谕就看过不少类似美剧,第一季或者前两季挖了一堆坑,满心憧憬后续时,结果一看新闻,后续的剧集被砍了,那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李谕自然打算有始有终,说道:“算起来应该还有三本后传。”
吕碧城说:“如果和此前的字数差不多,总体也称得上长篇巨作。”
“我对星战还是有信心的,”李谕说,接着突然看到吕碧城眼圈似乎有点发红,于是问道,“你……哭了?”
“啊!”吕碧城连忙拿起手绢擦了擦眼睛,“我,我不是在翻译安徒生的童话吗。今天看了一篇他写的‘美人鱼的故事’,对其中讲述的故事有点感动。”
安徒生的童话的确有挺多带有寓意,不太适合年龄很低的儿童。
尤其她要是知道后世神奇的“小美人鱼变黑”的故事,肯定更无法理解……
也不知道安徒生的棺材板能不能按得住。
然后吕碧城看李谕眼圈有点发黑,问道:“昨天又熬夜了?”
李谕说:“算不得熬夜,睡觉时才刚十二点。”
“十二点!”
李谕稀松平常回道:“对啊。”
对李谕这种后世的人来说,十二点睡觉太常见了。
可古代人们睡觉是很早的,就算有蜡烛,也不可能这么晚。
蜡烛那点光实在没法和电灯比,好多古时候的文人饱受近视的折磨,比如大文豪欧阳修。
吕碧城有些生气地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这样不熬坏了才怪!”
“咦!”李谕突然灵光一闪,“你说得好啊!一下子提醒了我,现在电灯改进空间还很大,为了我保护多年的视力,也应该对它做点大的改进。”
吕碧城一脸蒙:“我说什么了?”
李谕作为一个没戴眼镜的高材生,其实已经可以说比较“稀有”。
因为他年少时还梦想过当飞行员哪,所以从小就对视力格外保护,别人做眼保健操是为了应付,他可是真的认认真真做。
而且很少躺在床上玩手机,这一点真的超级难做到。
前世开飞机的梦想破灭,这一世倒是有可能。
李谕回道:“你简直是个福星,我先回书房了!”
吕碧城看着李谕远去的背影感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放下侠盗一号的手稿,准备埋头润色。
可李谕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凤铃就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过来:“先生,从德国发来的,还是那位普朗克先生。您说过,他来的电报要第一时间拿给你。”
李谕拿起看了看,开头仍旧是在催稿:
“李谕小友,首先恭祝你节日快乐!
“另外,你知道的,答应我的星战后传还没有看到。”
李谕看着就笑了,他对中国节日估计得也差太多了。而且他是真的喜欢星战系列,自己还从没在编辑那收到过催稿,反而是这位物理学超级大佬最关心。
普朗克接着写道:
“我选择了一批与柏林大学同等水准的实验器材寄往京城。其中有一部分是西门子先生提供的仪器,随仪器还有一封西门子先生的信件。”
“最后就是,我这段时间令助手检索期刊,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论文有用到我的理论,不知道你提到的人是谁?”
李谕放下电报,感觉差不多是时候给普朗克提一下爱因斯坦了。
算算时间,自己寄出去的信件应当到了瑞士。
于是他提笔给普朗克写下了回电:
“首先,感谢普朗克教授以及西门子先生百忙之中帮我挑选了试验器具,我将会用实际的成果报答两位。
“另外,这位对您量子理论十分感兴趣的年轻人叫做爱因斯坦,他的年纪与我相仿,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甚至将您的量子理论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应用,我想您很快就可以看到他的论文二稿,因为初稿我刚刚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数学修正。我只能说,精彩绝伦,绝不会让你失望。
“对了,他现在瑞士伯尔尼的专利局工作,是一名临时三级专利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