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英国皇家学会。
洛克耶收到李谕的信,读完后大为震动,他立刻去剑桥大学找到了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汤姆逊。
“教授,你一定要看看这个!”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不成今天赛马你输了个精光?”汤姆逊说道。
洛克耶把李谕的论文放在了汤姆逊的办公桌上,“李谕的信收到了,天哪,他竟然说哪怕微小如氢离子仍然可以继续细分,我想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氢离子?”汤姆逊戴上眼镜,“拿给我看看。”
汤姆逊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气体导电和阴极射线,对原子领域的东西非常敏感,看完后立刻意识到李谕的胆子真的大,这种惊世骇俗的理论也敢提出来,但似乎又找不出什么破绽。
见他迟迟不说话,洛克耶问道:“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至少我看不出问题,”汤姆逊摇摇头,“而且他似乎还解释了一个久久以来困惑我的问题。”
洛克耶虽然名气比不上汤姆逊这些大佬,但他办了这么多年《Nature》,阅读的科学文献数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他猜到了汤姆逊想说什么:“教授指的是此前你测到的氖离子原子质量的奇异现象?”
这个实验可以说是汤姆逊这辈子做的最重要的两个试验之一,另一个当然是电子的发现。
汤姆逊说:“是的,当时我测量氖离子的原子质量时发现,即便扣除了电荷影响,氖离子的原子质量竟然仍有两个值,一个是20氢原子质量,一个是22氢原子质量。我一直认为就应该是20,之所以出现22,是因为氖离子又捕获了两个氢原子。”
洛克耶看过汤姆逊的这篇实验报道,“如果按照李谕的说法,就不是教授此前猜测的那样。”
汤姆逊再次看了看李谕的论文,点点头:“现在想想,我的猜测确实过于牵强。为什么氖离子能够俘获氢原子?为什么刚好只是2个?而不是1个、3个、4个、5个?”
洛克耶问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检测李谕的这个‘同位素假说’?”
汤姆逊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本来应该是化学家们的事情,可如果化学家们都没有办法,用物理办法就比较困难了,因为需要更加精确的质谱仪。”
“卡文迪许实验室中不就有教授改进过的质谱仪吗?”洛克耶说。
汤姆逊说:“那台机器太简陋了,想要测量如此精确的数值极为困难,必须进行更加精巧的大改进。而改进实验仪器,却不是我的强项。”
汤姆逊一开始学的是工程学,后来转学数学,最后才专攻物理,而且是偏向于理论物理,论实验能力,比李谕的小笨手也没强多少。
洛克耶眼光敏锐地说:“也就是如果想要验证李谕的说法,还要过一段时间。要是真能论证出来,以目前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态度,肯定又会是一枚物理奖章。”
“没那么简单,”汤姆逊说,“就像伦琴先生当年发现X射线获奖,前提必须要所使用的阴极射线管达到相当的强度以及准度才可以。质谱仪是一样的道理,目前只能期盼谁可以做出这样的实验器材。……咦,我倒是想到了几个人。”
洛克耶问道:“什么人?”
“一位是现在加拿大的卢瑟福,一位则是伯明翰大学的阿斯顿。”汤姆逊边找信纸边说。
“卢瑟福教授我知道,阿斯顿是谁?”洛克耶问道。
汤姆逊说:“我去年去伯明翰大学演讲时,见到的一位年轻人,我很看好他。”
汤姆逊和他的继任者卢瑟福一样,都属于顶级伯乐,眼光好得可怕,弟子一堆诺奖。
洛克耶看汤姆逊真的准备写信了,于是说:“看样子你对李谕提出的理论十分赞同。”
“的确是最好的解释,”汤姆逊拧开钢笔,“不然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理论去解释原子质量为什么会出现小数,总不能有0.4或者0.6个原子吧?既然这样,说明原子似乎真的可以细分。”
洛克耶说:“如果教授没有意见,我便发在最新的《自然》杂志上。”
汤姆逊说:“放心发就是,李谕至今为止都没有犯过错。”
论文发出后,立刻引起了大量科学家的讨论。
原子论现在尚有不少人反对,如今李谕又说原子仍可以进行分割,简直就像捅了马蜂窝。
好在李谕开篇就说明同位素是一种假说,还需要实验继续论证。
马赫以及奥斯特瓦尔德这些典型的原子论反对者,更加无法接受同位素理论,他们仍然坚持此前汤姆逊的假设,也就是氖离子俘获了其他氢原子,但具体为什么也拿不出相应的理论。
但这件事目前比较难争论,只能寄希望于更好的质谱仪出现。
——
身在京师的李谕,最近又收到了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来信。
按照惯例,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有权利提名候选人,这个时间点李谕的提名的是明年的物理学奖候选人。
按照历史,将是迈克尔逊获奖。
李谕虽然很想投给玻尔兹曼或者普朗克,不过他无意于打破这个顺序,所以还是写了迈克尔逊。
一来迈克尔逊确实值一块诺奖;二来就算提名玻尔兹曼,比较稳妥的选择还是等让·佩兰给原子论彻底盖棺定论了再说。
寄出信后,李谕才准备动身前往日本。
吕碧城此时正在北洋女子公学做总教习,自然脱不开身,李谕就带上了胡嘉言等几个工厂里的学生动身。
但近卫昭雪也坚持一起去了,因为这些人里她的日语是最好的,并且也负责对日本的销售。
由于这艘船还要接人,所以是取道青岛、上海,再从上海去横滨。
到达上海时,本以为很快就可以继续出航,没想到轮船的动力竟然出了问题,要在上海港修整两天。
没办法,李谕只好下船去找蔡元培、李叔同喝喝茶聊聊天。
蔡元培见到李谕时颇为惊讶:“才走了没一个月,疏才兄弟怎么又回来了?”
李谕笑道:“本来不用下船,但轮船的发动机坏掉了。”
“坏的好!”蔡元培说,“云水兄邀请我去他的敬业高等小学堂演讲,你来了比我好使。”
“云水是哪一位?”李谕问道。
“云水兄全名叶景沄,当年也去日本考察过教育,是上海新学的一位重要人物,值得你去见见。”蔡元培说。
李谕并没有听过他,但既然蔡元培都这么说了,再问了问地址,就在上海文庙旁边,倒是很近,于是就与他一起走了一趟。
这里不属于租界,是上海县城管辖的地区,豫园再往南一公里的位置。
虽然敬业学校紧挨着祭拜孔夫子的上海文庙,但它此时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新式学校。
刚到校门口,李谕就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海滨邹鲁”四字。
蔡元培给李谕介绍说:“这四个字是林则徐大人当年在此地办公时所提。”
敬业学校是上海历史最悠久的高中了,还往前能推一百五十多年。
进入学校后,校长叶景沄出来迎接道:“鹤卿兄怎么提前到了?”
蔡元培说:“我好不容易逮住李谕这个家伙,赶紧给你拉来了。”
李谕笑道:“怎么说的我就像一只猴子。”
叶景沄惊道:“竟然是帝师李谕!太好了!您可是我想都不敢想请的大人物。”
李谕说:“校长客气了。”
几人进入学校,叶景沄立刻让校务人员召集了全校师生。
叶景沄说:“我们刚刚设立了博物、格致等新式学科,但师生在教学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所以我才让鹤卿兄来帮帮忙。”
蔡元培说:“现在全中国,不对,全世界最懂格致学的人已经在眼前,我想就没我什么事了。”
李谕连忙说:“还是鹤卿兄更懂教育,我虽然懂物理,但不见得会教物理,这是两码事。”
蔡元培满不在意:“会教的前提是会,现在连会的人都没几个,还考虑什么会不会教?”
说得好有道理,李谕无法反驳,只好答应:“鹤卿兄先讲教育,我讲物理,这样总可以吧?”
“一言为定。”蔡元培说道。
叶景沄做了开场演讲后,接着就是蔡元培,他们讲的主要是西学的重要性以及学科介绍等等。
轮到李谕上台后,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台下都是一些十岁左右甚至更小的孩子,要是在大学演讲还好,实在不行就当做TED,现在最多只能讲讲一些物理小故事。
李谕突然灵机一动,说道:“直接讲物理学各位恐怕会感觉无聊,不如我们做几个有趣的物理实验吧。生活中其实处处是物理,因为物理本身就是解释我们能够接触到的这个世界一切道理的学问。”
李谕用一根绳子吊起一个杯子,然后倒满水,快速旋转,杯子中的水一点都洒不出来。
然后说:“有些人可能见过这样的现象,但它背后的道理,其实就是向心力与惯性,这就是能够解释宇宙运行的、伟大的牛顿力学定律。”
不仅台下的学生,连老师们都听得越来越感兴趣。
李谕又展示了诸如用一张纸剪出一圈环形带,然后顶在木棍上,下面放上蜡烛,环形带就会旋转等等实验。
这些还好解释,最后李谕找来一盒火柴,做了那个很著名的只用三根火柴,不依靠粘结、重物堆压,而在桌子边吊起重物的实验,所有人看后都惊呆了。
李谕说:“这个实验的原理我想等你们以后自己来解释。”
不少学生惊叹道:“原来物理学这么有意思,看着就像变戏法!”
李谕说:“可惜今天我没有准备材料,不然化学一科,许多实验才真的像变戏法。”
几个实验下来,学生已经完全勾起了对物理学的浓厚兴趣,就算是困难,也要认真去求索。
讲完后,几人走出礼堂,叶景沄赞道:“帝师不愧是帝师,上能教皇帝,下能教小儿。”
李谕说:“类似的实验还有很多,我以后专门写本书,让商务印书馆印出来,我想你们用得上。”
连蔡元培都表示很喜欢:“我也要引进到南洋公学。”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突然跑过来说:“帝师大人,父亲说你研究的物理学很深奥,现在听起来,还是很简单吗。”
叶景沄责怪说:“企孙,不要乱讲话!这些只是最简单的东西,离着真正的物理学还有十万八千里。”
李谕一惊,叶景沄的儿子叫做企孙,连起来不就是叶企孙嘛!
后来的清华四哲之一,中国近代物理学奠基人!
李谕对少年叶企孙微笑道:“物理学其实就是很简单,你肯定能听明白。就算目前最前沿的电子理论,你一样可以理解。”
叶企孙问道:“电子?那是什么?”
李谕说:“你见过闪电吗?”
叶企孙点点头:“见过。”
李谕说:“闪电的火花灿烂夺目,而火花中一些小微粒就是电子。电子是一些带电的小东西,它们是原子的组成部分。原子嘛,哦,一切物质都是原子组成的,你看大树、房子,还有你我,都是原子组成的。”
“我能看见原子吗?”叶企孙眨着天真的眼睛问道。
李谕耐心说:“你看不见的,原子太小了。”
“那我能看见电子吗?我见过闪电的!”叶企孙显示出了更大的好奇心。
“不,也看不见,因为电子比原子还要小。我给你打个比方,原子就像这座大大的学校,电子哪,就像在学校中你们一个个活泼的学生。”
“原来是这个样子!哈哈,我听懂最先进的物理学理论了!”叶企孙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对叶景沄说,“父亲,我全能听明白!哪像你说得那么难,我也要学格致。”
“你真是太聪明了!”叶景沄立刻也鼓励了一句,但他知道这都是李谕巧妙的引导,于是说,“帝师大人,多谢您诲人不倦又循循善诱的教导。”
“举手之劳。”李谕说。
想不到自己在上海耽误了这两天,还能帮到年少的叶企孙,也算值了。当然这还不止,李谕以后要助他们发挥更大的能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