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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留法

    蔡元培虽然在为官方面能省就省,但他脑筋很活络,并不死板,很多地方都可以体现。

    蔡元培对李谕说:“疏才,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找你帮帮忙。”

    李谕道:“尽管说便是!”

    蔡元培说:“(张)静江、(李)石曾、(吴)稚晖还有(汪)兆铭他们都来了京城,要学你办一个留法学务处,或者叫做留法勤工俭学会更合适。”

    没想到国党的四大元老都到齐了。

    李谕说:“属于留学基金性质?”

    蔡元培点点头:“我们想倡导青年人赴法留学,但我们几个都是在欧洲留过学的,知道学费甚巨。我结合自己的经历,想到了勤工俭学这个法子。”

    李谕说:“您的意思是,把每名学生的留学金降低,让他们到了法国自己想办法?”

    “是的,”蔡元培说,“这是个大胆的想法,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学生都可以在法国谋取到工作,但也是不得已为之。我仔细考虑过,如果把每个学生的留学资助费用降到600元,也就是以往的三分之一,就可一下多出两倍的学生赴法留学,益处不可谓不大。”

    李谕摸了摸下巴说:“蔡部长的想法很有道理。”

    留学欧美确实贵到离谱,但如今欧美的教育质量也实实在在远高于近邻日本。

    蔡元培说:“论欧洲的人脉,就连驻法公使都比不上你,所以我冒昧请求疏才帮助将来的留法学生找到兼职工作。”

    李谕轻松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帮助同胞学生找点活儿干是应该的,不难做到,甚至我还能让他们在欧洲的顶级工厂里积累经验。”

    蔡元培喜道:“我就知道疏才有办法!此前我找袁大总统,刚提了个开头,他就说细节上的事不要烦他。但我去找外务部,陆总长同样没什么具体的措施。这个内阁啊!不知道说什么好!”

    蔡元培等同盟会成员心里都清楚得很,由袁世凯代替孙担任临时大总统是一个错误选择,但却是一个无可避免的选择。仿佛不成熟的树木只能结出不成熟的果实,急就章似的辛亥革命以后只能默默地吞咽它的青涩味道。

    而且单就1912年初的情况来说,没必要夸大袁世凯个人野心与谋略的作用。

    除非革命能继续下去,否则只有袁世凯才能收拾局面。

    革命阵营既然不能实现六路北伐,甚至也不能控制南方全部地区,便只有妥协一条路。

    经常看历史书或者看历史正剧的都能发现,久经宦海浮沉的老官僚大多善于揣摩他人心理,工于心计的袁世凯尤其善于此道。

    他先用忠诚的姿态欺骗了清朝皇室,然后用信守共和欺骗了革命党人,接着用统一和秩序欺骗整个资产阶级,为他登上总统宝座铺平道路。

    一套组合拳打得很熟练。

    李谕说:“法国大革命经历了几十年浮浮沉沉才告一段落,我们只是刚开始。”

    蔡元培说:“如此说来,更应该让学生去法国与美国留学,放眼西洋,只有这两个国家与我们一样不是君主立宪国。”

    “确实如此,”李谕说,然后问道,“留法勤工俭学会现在有学校了吗?”

    蔡元培说:“我只将将凑出了安定门内顺天高等学堂的几间房舍作为预备校舍。”

    李谕说:“我在京城时间长,会帮着想办法凑齐房屋。”

    “有劳疏才!”蔡元培喜道,“我们这就去校舍看看。”

    国党四大元老在这件事上挺用心,专门编了《法兰西教育》一书,分普通教育与高等教育、科学教育与文学教育、卫生教育与实业教育、美术教育与音乐教育、教育学与群学教育等章节,详细介绍了法国教育的情况。

    来到相对简陋的校舍时,李谕发现他们还找了一位法国人来当老师,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学生中还有女子。

    蔡元培对李谕说:“说起来当教育部长还是有点用的,不然连这点校舍都搞不定。”

    然后蔡元培招了招手:“齐校长!”

    校长是齐如山,李谕此前在法国时见过他,一同听过歌剧。

    齐如山拱手道:“蔡部长,李院士。”

    蔡元培说:“疏才已经应允,将来咱们的学生到了法国,他可以帮助勤工俭学生找兼职工作。”

    齐如山也高兴道:“李院士帮了大忙!我还在想,如果仍旧让学生去巴黎磨豆腐,恐怕无法满足这么多学生的学费需求。”

    三年前,李石曾便在巴黎创办了一家豆腐公司,破天荒地把勤工俭学这条路大大拓宽。

    洋人对中国的豆腐一向情有独钟,公司效益说得过去。

    李谕让他们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客气道:“不用再谢我了,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留法勤工俭学会,这个忙真心不帮也得帮。

    后来由于一战影响,国内汇款渠道断了,这些留法的学生生计遇到了很大困难,国内帮不上忙。

    李谕那时确实比李石曾等人更能提供助力。

    另外,别忘了一战时期还有相当多华工被派去了法国,乃至形成了未来一股绝对无法忽视的革命力量酝酿地。

    李谕看了一圈学生,接着问道:“今年就会派往法国留学?”

    齐如山说:“会选一批考核合格者出去,其他的则要继续上完预科班。”

    李谕说:“贵校的进度着实紧凑。”

    留法预备学校同样秉承了勤俭特色,学费一个月六元钱,整个学校除聘请了厨师,其他一切校务全都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完成。

    总体上看,这帮学生与以往赴欧美留学生区别很大,特点很鲜明——穷。

    不过穷也是相对的,一般人家仍旧负担不起,但蔡元培已经竭尽所能大大降低了费用。

    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第一批派去法国留学的学生,就有许多人在学术上有所建树,比如后来的北大教授李书华、李宗侗等。

    其中的女学生郑毓秀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女性博士,第一位女性律师。

    留法的事情需要慢慢来,第一批出发得等到年底。

    ——

    受辛亥革命以及清帝退位影响,京师许多学校被迫停办,正在恢复之中。

    恢复最快的是刚从京师大学堂改为现名的北京大学,而且刚换了新校长——严复。

    对能当上民国后的第一任北大校长,严复心中颇为自豪,视为得偿平生夙愿。

    受严复邀请,李谕作为“校友”被喊到了学校中。

    但到了北大后,李谕感觉在学风上,这里甚至比不上简陋的留法预备学校。

    清末这几年京师大学堂发展地较为缓慢,前清的最后一任监督劳乃宣是个忠于大清的遗老,辛亥时期,他仓促接理大学堂,却又称病而去,留下了一个乱摊子。

    更麻烦的事,京师大学堂有很多官僚气息,沾染了清廷的腐败习俗。

    “哈哈!疏才啊!你来得正好!”严复丢下一堆账本,戴好眼镜说道。

    李谕拱手道:“严校长,恭喜恭喜!”

    严复说:“恭喜先不着急,教育部的正式任命书还没有下。”

    李谕说:“那您的这个校长是怎么来的?”

    严复说:“袁大总统亲自任命。”

    李谕心里一咯噔,难怪他在校长任上只当了一年不到。

    如今是民国了,啥事都不能总统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国会同意,所以蔡元培的教育部对袁世凯的这个任命流程颇有意见。

    李谕看了一眼桌上的账本:“严校长要当会计?”

    “要是我当会计就可解决经费问题,我永远都愿做个算账的。”严复说。

    “怎么,难道堂堂北京大学都会缺钱?”李谕问。

    严复痛苦道:“当然缺,就连前清时期都缺。”

    李谕说:“以前不是隶属大清学部嘛,规格等同国子监,怎么会缺钱?”

    严复说:“你或许不知道,自从大清学部成立,学部尚书荣庆为了压制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张百熙,独揽京师大学堂的管理大权,便要求把华俄道胜银行供给京师大学堂直接管理使用的专款转归到了学部,再由学部每年划拨京师大学堂。”

    李谕无语道:“钱到了朝廷手里,就得掉层皮。”

    “何止一层皮,”严复说,“武昌起义后,军费激增,学部便不再给京师大学堂拨发经费,大学堂形同停顿。政权交替之初,临时政府各衙门的薪俸,除外务部、邮传部、陆军部等较有保障外,其他部门全部严重短缺。度支部和学部更不会有经费划拨给京师大学堂。”

    李谕问道:“现在经费有保障了吗?”

    严复说:“好在我的老脸值点钱,终究是从华俄道胜银行借到了七万两款项,袁大总统也特许批准了。不然学校要继续停摆着。”

    李谕心里再次一咯噔,袁世凯这个做事风格确实不够“共和”,啥都自己做主,早晚会和革命党起摩擦。

    李谕说:“总之正常运作起来便好。”

    严复说:“我算过,维持正常办学,每年需要两万两,这些钱足够撑一阵子。”

    李谕说:“计划赶不上变化,钱永远都不够花,最好做一些有效的改革。”

    严复说:“我已决定做人事调整,尤其针对教员,不能再像往常一样随便。你最好帮着物色一批老师过来,尤其理科老师,这方面你是权威。或者帮着讲几个月课,许多人冲着你名声也会过来。”

    李谕笑道:“这倒好说。但学校的一些旧习俗严校长得想想办法。”

    严复说:“什么旧习俗?”

    李谕说:“我也算在大学堂读过书,知道学生们的习惯,尤其仕学馆,他们平日对于学问没有什么兴趣,反正只要年限满了,就可以得到一张毕业文凭。

    “不少教员同样不用心,把讲课的讲义印出来分散给学生后,只在讲坛上读一遍,学生肯定觉得没趣味,所以有的瞌睡,有的看杂书。等下课时,便把讲义带回去堆在书架上。

    “到了学期、学年或毕业考试时,教员认真的科目,学生会拼命地连夜阅读讲义,只要把考试对付过去,永远不再去翻。

    “而要是教员通融一点的,学生就会要求教员告知要出的题目,至少表示一个出题范围;教员为避免学生怀恨以及顾全自身体面,往往把题目或范围告知学生。

    “于是学生们不用功的习惯,就获得保障。”

    这些话听着是不是感觉很眼熟?

    简直与一百年后的许多躺平大学生如出一辙!

    百年相承!

    但这可是北大哎!

    严复扶了扶眼镜:“真的是这样?”

    “我是学生,我能不知道?再说,我怎么会骗您!”李谕继续说,“这种现状在京师大学堂最严重,比旁边的天津北洋大学厉害得多!大家都称呼京师大学堂的学生为‘老爷’,因为有很多人确实有官身;而监督与教员则被私下戏称为中堂或大人。”

    严复讶道:“照你这么说,我竟然成了中堂?可学生在学校里,不就应该完成学业嘛?”

    李谕显然比严复更懂学生心理,接着解释说:“他们的目的,不只是在学业,更注重毕业以后的出路。所以呢,专门研究学术的教员,他们不见得欢迎;要是点名时认真一点,考试时严格一点,他们可能就会借个话头反对他,罢课也在所不惜。若是一位在朝廷有地位的人来兼课,他们又会欢迎得很,因为毕业后可以有个阔老师做靠山。”

    严复叹道:“都是科举时代遗留下来的劣根性,在求学上妨碍太大。但怎么过去这么久,科举之荼毒还未消散?”

    李谕摊摊手:“因为这些年京师大学堂一直没有真正以现代大学的形式进行改革。”

    严复握拳道:“既然袁大总统让我当了北京大学校长,我就要把学校改造成一流之学府!”

    李谕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虽然严复很有决心,但不可能做到。他的任期实在太短,更没有做现代大学校长的管理能力。

    当然,这不能怪他。

    总之,想让北大脱胎换骨、完成蜕变,跻身世界一流,必须等几年后蔡元培做了校长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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