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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距离

    交际舞并不难,更像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近卫昭雪特意洒了名贵的香水,她是个很有韵味的美丽女子,近距离接触很难让人抵御。

    “你的眼神似乎在闪躲。”近卫昭雪说。

    “我只是在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奉系少帅,还有特斯拉先生,以及岩崎先生。”

    “为什么要观察他们?”

    “现在中国的形势有些特殊,处在一个紧张的节点上,不得不保持高度的注意力。”

    “你指的是余波未平的学生和工人运动?”

    李谕点点头:“这是一次彻底掀翻中国人认知的大事,但中国的崛起,必然受到内与外各种阻力。那位少帅所在的奉系,就是关键内因之一,也是外因日本关注的重点。”

    “原来你真的在观察,”近卫昭雪语气含糊,转而说,“现在很多学生吵着要学习北边的俄国,喊出了‘联合全世界的被剥夺者,为全世界全人类而战,为正义人道而战’的口号,你一点都不担心?”

    李谕问:“我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他们要革阶级的命,你也是被革的对象。”

    “不,你理解的不完全,我是他们的朋友。”

    “朋友?”近卫昭雪的脚往前轻轻跨了跨,“和他们做朋友,是很危险的,在他们眼中,不管英法美日的资本家,都是大敌。”

    李谕微微一笑,推开她转了一个圈:“因为我不是资本家。”

    近卫昭雪转回来,说:“你是的,我看得出。”

    “那说明你还是不了解我。”

    近卫昭雪抬起脸:“我想要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

    近卫昭雪把手搭上他的胸口:“了解你的灵魂。”

    “那里是一片混沌。”李谕说。

    “但你说过,混沌是乱而有序。”

    “你对我的《分形与混沌》挺有研究。”

    “我想通过你的作品,窥探你的灵魂。”

    李谕眼光对上她,“你窥探到了什么。”

    近卫昭雪想了想,说:“窥探到了一个……黑洞。”

    能说出这些在20年代极为冷门的词语,说明近卫昭雪真的相当用心学习了。

    李谕嘴角一扬,“你窥探得有几分准确。”

    “全是出于女性的直觉,”近卫昭雪说,“你是我见过最深邃的人,深不见底。我一凝视这个黑洞,里面仿佛就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我自己,看得我无所遁形。”

    李谕借机说:“所以,你最好离黑洞远一点,非常危险,它会吞噬一切,不吐骨头。”

    “真是吓人,”近卫昭雪笑道,“我还想问一句,今年日食之后,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有了冻结时间的公式?”

    她竟一直对李谕的这句话念念不忘。

    “有。”

    “真的?”

    “但它并不能对应到某一个人身上,这个公式有奇特的相对法则。”

    “……我不懂那么多。”

    音乐停下,张学良鼓掌道:“李谕先生,你们跳得太好了!”

    李谕说:“远不及少帅以及虞和钦先生。”

    张学良心情很好:“今天的花费都由我买单!”

    岩崎小弥太立刻说:“不行!必须我们日本人请客!我们在虹口一家正宗日式餐厅备下宴席,大家一起去。”

    张学良说:“你们不是请李谕先生吗?我就不去了,我还想在这儿多玩一会儿。”

    “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岩崎小弥太说,“东北一向是大日本帝国最关注的地方。”

    张学良眼角抽了抽:“最关注的地方?”

    岩崎小弥太点头说:“满铁公司的总裁一会儿也会出席宴席。”

    “中村?”张学良问。

    岩崎小弥太说:“没错,他是我们的商业伙伴。”

    张学良看了眼于凤至,对方点了点头,于是说:“好吧。”

    此时的虹口日本人挺多,不过管理比之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逊色不少。

    日餐厅准备了隆重的河豚等时令海鲜,几位从日本过来的厨师现场表演河豚做法。

    李谕早就从邹容和姚宏业那里知道满铁这位总裁,中村雄次郎,他现在还是关东都督。

    话说日本人如此堂而皇之在东北设置“关东都督”一职,张作霖和北洋政府不可能不明白他们的企图。

    此时的日本关东都督已经一分为二:关东都督只管民政事务,军事部门则独立为臭名昭著的关东军。

    第一任关东军司令就是参加过日俄战争、赴朴茨茅次参加和谈的立花小一郎,——也是个混蛋。

    中村则只管民政,包括日本在满洲的核心企业——满洲铁路株式会社,即满铁公司。

    满铁公司实力强悍,岩崎小弥太给李谕介绍了介绍中村雄次郎。

    李谕假惺惺道:“真是威风。”

    中村以为是夸奖自己,谦虚道:“不过例行公事。”

    然后继续说:“现在的日本才是中国最重要的盟友。美国人在和会上虚假的主张,只是为了谋求中国人的好感。但他们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后,反而瞬间崩塌。反观我们日本国,并没有什么过分请求,却被美国人说成蚕食山东的罪魁祸首,我希望各位看到,在我们日本国的统治下,绝对会比德国人好一百倍。若是不信,诸位可到东北一看。”

    李谕听着就感觉反胃,简直恶人先告状,往自己脸上贴金,难怪能当上关东都督。

    三井大掌柜益田孝说:“所以我们要加深与贵国优秀名流合作。李谕先生是让我们青睐有加之人,今天我特地让厨房使用了您出口的味精。”

    味精早就畅销小日本,毕竟他们喜欢喝汤。

    李谕随口说:“我只是做普通大众喜欢的东西而已。”

    张学良也对李谕的产品很感兴趣:“味精、方便面、肥皂以及阿司匹林,在奉天都是抢手货,就是价格稍微贵了点。”

    李谕说:“没有办法,层层厘金加码,少帅,你应该晓得。”

    张学良说:“还不如听徐大总统或者章太炎、梁启超他们的,干脆搞联邦制,省得如今这么麻烦。”

    徐世昌对晚清很有感情,从当上大总统开始,他就想重新恢复地方自治。在他看来,地方自治符合国情,因为中国的疆土太大,各个省份发展又极不平衡,很难用统一的政策来推行,应该给予地方自主权。

    章太炎和梁启超他们则认为既然现在南北对峙,北洋政府消灭不了广州的军政府,不如别打仗了,各省先自治,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了,再施行“联邦制”,这样就可以不通过武力就实现全国的统一。

    这些想法当然都是异想天开,有点过于天真和理想化。

    不过直到49年,老蒋和各大派系还是有点联邦制的感觉,无法完全制衡全国。

    奉系显然喜欢这种分化策略,但在张作霖心中,想的可能还是韬光养晦,然后有朝一日入关一扫直系皖系。

    至于皖系、直系,心中何尝又不是这种想法。

    反正他们都各怀鬼胎。

    中村说:“先生在哈尔滨建厂,不就省了厘金的麻烦?”

    李谕才不想给他们缴税,直接拒绝:“产能已经足够,没有必要。”

    中村说:“无线电哪?”

    李谕说:“无线电再贵,也有销路。”

    张学良笑道:“李谕先生说得太对了!不过好在李谕先生定的价格够低,加了厘金仍然可以接受。”

    中村说:“李谕先生,你能容忍那些官吏通过厘金,在你的商品上赚得比你还要多?”

    李谕耸耸肩:“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做不到的压根不会去管,免得心烦。”

    中村没想到李谕油盐不进,但也不能得罪他。

    益田孝说:“不管李谕先生设不设厂,我们已经决定与三菱会社以及住友会社,共同向满铁公司进行下一轮注资。”

    中村听到这个好消息,暂时忘了李谕的回绝,回道:“满铁不会亏待帝国。”

    李谕阻止不了满铁的发展,不过反正他的资本已经通过美资的壳,渗透进了三井。

    将来满铁在东北的掠夺,都可以暗地里重新给国内输回血。

    另一边,特斯拉则已经和苏颖忘情地吃着河豚肉,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

    估计特斯拉更不想离开中国了。

    近卫昭雪低声轻叹道:“爱情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原来美国人竟如此放得开。”

    岩崎小弥太继续对中村说:“东北有很多俄国人,都督务必小心俄国革命思潮的进入。”

    “俄国人我不是很担心,但如今的中国人,最喜欢革命思想,才是值得担忧的,”中村说,然后恍然道,“莫非李谕先生就是担心这个,才拒绝在东北开设分厂?我知道您在天津、上海的工厂和学校,都发生过大规模游行和罢工。”

    李谕轻描淡写道:“您猜错了。我并不反对他们的游行和罢工,甚至没有停发薪水。”

    岩崎小弥太笑道:“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李谕先生竟然容忍工会的存在,您敢信。”

    中村警惕道:“李谕先生,您不会也有偏左的思想?”

    李谕摊摊手:“我只是做实业协会会长该做的事情,现在有工会的地方不少。”

    李谕的解释很完美。

    岩崎小弥太举起酒杯:“不要只聊天了,这么好的酒,大家喝起来!”

    张学良拿起酒杯:“听说岩崎先生酒量冠绝东京,我今天就要试一试。”

    岩崎小弥太说:“张公子,别看您年轻,喝酒不见得能喝过我。”

    张学良受不了激将:“我看不一定!”

    两人把喝酒的氛围搞了起来,这帮人都是经常在酒场上呆的人,李谕的酒量在他们面前只能说一般。

    近卫昭雪帮着李谕斟满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先生,难得轻松,多喝几杯。”

    特斯拉也在兴头上,满面春风:“就是,就是!都喝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屋里已经东倒西歪。

    李谕站起身,想要出去叫个人力车回豫园,到了门口,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近卫昭雪伸手扶住他:“先生,今天不要走了。”

    李谕眼神突然有些变得清澈:“走,肯定要走。”

    近卫昭雪也喝了点酒,借着酒劲说:“先生,您为什么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

    李谕乐道:“你这种大美人,要是天天伴在左右,谁受得了?”

    近卫昭雪说:“那您就是在抗拒自己的心。”

    李谕伸手比画了比划:“我在北大可是加入了蔡元培校长的八戒会的,不对,是五戒。”

    “你……”

    李谕推开她的手,决绝道:“止步吧,我走了。”

    夜晚的风让她的酒瞬间醒了,一种失望夹杂痛苦的想法令其无法自持。

    她彻底明白了,自己在李谕心中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李谕叫上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豫园,走。”

    车夫尴尬道:“这么远?先生不在这儿玩姑娘?”

    “玩你妹,”李谕笑骂道,“给你三倍车钱。”

    车夫立刻来了精神头:“三倍我也跑不到,但中途可以找弟兄换班。”

    ——

    次日,近卫昭雪向头山满和青木宣纯汇报情况。

    头山满深表失望,但无可奈何:“或许是因为在上海的原因,等他去日本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青木宣纯则听出了别的意思:“我总感觉李谕这个人,虽然每件事都没有影响到帝国,但有时又可以掐住一条帝国的动脉。”

    头山满说:“而且他对俄国的新主义表现得太平淡,甚至有一种欣赏的成分。”

    近卫昭雪说:“昨天中村都督问过,李谕只是具有常规意义上的偏左思想罢了,毕竟他更大的身份是个科学家。整个科学界,大多数人都偏左。”

    “你又在替他说话。”头山满说。

    近卫昭雪说:“我只是阐述昨天的真实情况。”

    头山满说:“不管怎样,我要先回趟东京,你几天后去趟京城,给坂田先生汇报;然后再去大连,与川岛先生接洽一下工作。”

    “还要再联系川岛?”近卫昭雪不解。

    头山满说:“在培养间谍和认清间谍方面,川岛先生一向是个人才。看来这些年我们做得还是不够,川岛先生是对的,只有中国人才最了解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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