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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叹息之墙

    爱丁顿晚点进入屋内,拿着一份从美国发过来的电报,说:“我听说了一个令人非常疑惑的结果,似乎有人改进了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的技巧,声称能够证明以太存在,光速可变。”

    李谕知道不可能,于是说:“这种消息源听着就不可靠,需要再探。”

    爱因斯坦也觉得有点怪异,说:“看来我刚刚成为权威,就有人想推翻了。”

    李谕笑道:“他们得先推翻迈克尔逊。”

    爱丁顿说:“现在想出名的人太多,总有人要抛出点惊世骇俗的结论。”

    爱因斯坦则平静地说:“上帝难以捉摸,但并不心怀恶意。”

    这是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后来还刻到了一座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大楼休息室壁炉上。

    对此爱因斯坦的解释是:“大自然因其本性高贵而隐藏了自己的秘密,但并非通过诡计。”

    不过再过上十几年,当量子力学越发完善,尤其是核心理论之一的不确定性原理以及波函数的概率解释出现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晚年的爱因斯坦曾站在那个壁炉前,悲叹道:“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确有点儿恶意。”

    爱丁顿说:“我已经发了一封电报给迈克尔逊教授询问。”

    “他还在一如既往地测量光速?”爱因斯坦问。

    “是的,”李谕说,他经常去美国,比较了解美国的物理界,“迈克尔逊教授在加利福尼亚州建了一个长达22英里的光路,想要进行更精准的测量。”

    “真是难以置信!”爱因斯坦说,“迈克尔逊教授称得上一位科学中的艺术家。”

    “不管怎么说,光速不可能再测出变化,说这些话的人,更应该检查检查自己的实验仪器和实验原理,或者去迈克尔逊教授那里看一看,而不是立刻丢出不负责的结论,这个行为本身就一点都不科学。”李谕说。

    爱丁顿一向是相对论的拥趸,说:“两位先生的肯定就是对新修物理学大厦最好的奠基石。”

    李谕开玩笑道:“我还不想这么早被踩在脚下。”

    “李谕先生果然懂幽默。”爱因斯坦也笑道。

    爱丁顿又说:“另外,爱因斯坦先生,我要向您表示道歉,英国皇家天文学会本来要授予你一枚金质奖章,但因为一些沙文主义英国卫道士的反对,这一奖项被迫撤销了。”

    爱因斯坦不以为意:“与你们在相对论及其证实方面卓有成效的努力相比,授奖事件悲喜参半的结果丝毫不重要。”

    爱丁顿说:“感谢您的超然态度。”

    爱因斯坦这人确实挺超然的,很符合牛叉科学家那种独立人世间的感觉。

    ——

    在英国停顿几天后,他们一起返回欧洲,第一站前往巴黎。

    航行在大海上时,两人在廊桥一起喝咖啡,爱因斯坦在杯中放了几大勺咖啡粉,不断搅拌。

    “你喜欢喝这么浓的咖啡?”李谕问。

    “淡了就没有滋味了,”爱因斯坦品了一口,然后说,“中国人不是也有喝浓茶的习惯?”

    “至少我不太习惯。”李谕说。

    喝完咖啡,爱因斯坦又点燃一支雪茄,味道有点刺鼻,似乎不是高档的古巴货。

    “在船上边抽雪茄边看海水太惬意了,这样我能思考很多问题。”爱因斯坦说。

    他的第二任夫人爱尔莎说:“真希望你可以思考思考生活上的问题,不要总是那么不修边幅。”

    爱因斯坦吐了口烟雾:“如果我思考这些问题,你思考什么?会让你的大脑陷入停滞。”

    “谢谢你的关心!”爱尔莎说。

    李谕随口问道:“夫人,你懂相对论吗?”

    “我?”爱尔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懂,因为不管懂不懂,都没有什么影响。”

    她显然和爱因斯坦的第一任夫人一点都不一样,更关注生活一些。

    他们继续优哉游哉闲聊时,一个年轻人突然认出了爱因斯坦和李谕:“哦,天哪,两位都在,太好了!”

    爱因斯坦有些无奈地说:“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年轻人迫不及待拿着一份手稿走了过来:“爱因斯坦先生,我有一个非常伟大的发现,来自您的质能方程。既然质量与能量可以转换,而且代入公式得到的能量如此巨大,那么就可以利用原子中包含的能量制造威力巨大的炸药!”

    爱因斯坦说:“你的想法我不太认可,我的公式只是纯物理层面的理论,怎么可以牵扯上炸药!”

    见爱因斯坦拒绝讨论下去,年轻人又对李谕说:“来自神秘东方的李谕先生,您也懂相对论的,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李谕笑道:“你的想法很危险,而且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来释放这股能量?要只是简单想想,那任何物质,包括一块方糖,不就都是隐藏的炸弹了?”

    年轻人愣住,答不出来。

    看得出他的物理基础不太牢靠,对原子物理更知之甚少。

    年轻人悻悻然离去。

    爱因斯坦说:“总不能任何科学的进展最终都要与杀人的武器联系上吧!”

    李谕说:“从人类发展的角度看,貌似还真是这样。”

    爱因斯坦无语道:“那我宁可做个普普通通的讲师。闲暇时只研究研究人畜无害的天文学和数学。”

    “这些领域恐怕无法发挥您思维实验的优势。”李谕说。

    “不至于,比如……”爱因斯坦想了想,“比如用你的混沌理论,讨论讨论太阳系。对了,以前不是有人说木星可能是失败的恒星吗,就假想它变成一颗红矮星,看太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多么有趣。”

    “您挺会想的,”李谕笑道,“不过木星太小了,要想成为一颗最小的红矮星,质量起码要增加80倍,也就是达到0.1倍太阳质量才行。”

    爱因斯坦有点兴趣:“80倍?体积要变大很多?”

    李谕说:“不会,因为哪怕是最小的红矮星,内部的引力、压力和密度也都很大,所以总体半径可能仅仅增加一二成而已。”

    “引力,压力、密度……现在能一句话同时聊到相对论与量子理论的,全世界没几个。”爱因斯坦很喜欢和李谕聊天,主要是他比较喜欢思想实验。

    李谕说:“我一向认为,天文学下一步的发展只能与物理学联系得越发紧密,此前日食证明光线偏折是与相对论相关的例子,而未来宇宙学的发展,更需要原子物理学。”

    “我非常认可你的说法,”爱因斯坦赞同道,“只不过以后想在大学里学天文学,难度可就大了太多。因为在学天文的学生头上,不再只有数学这个大太阳,还多了木星这么个小太阳。”

    “远不止小太阳!这个0.1倍太阳质量的小红矮星,虽然也会像恒星一样发光发热,但太微弱,甚至不如满月明亮,辐射过来的能量也就0.02瓦左右,只比月光辐射强了五六倍而已,地球的温度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这么说起来,至少应该是两个大太阳的比喻才够,”爱因斯坦笑道,“要是再多一个,成了三体,更不好说了。”

    李谕说:“照现在天文学以及物理学的发展,何止三个太阳。”

    “哦?这就说到我感兴趣的一个研究方向了,”爱因斯坦放下雪茄,“我正在寻求一种方式,让物理学不那么混乱,至少不会出现三个太阳自己运转的局面。”

    李谕很清楚他想说什么,于是问:“你想统一相对论和量子理论?”

    “你不觉得那样会很美妙吗?”爱因斯坦兴奋地说,“我想寻求一种在数学上统一的场论,在这一理论中,引力场和电磁场仅仅被解释为同一个场的不同分量或显现。”

    这就是爱因斯坦下半辈子一直为之奋斗的“大统一理论”了。

    需要说明一下,这个时候物理学家仅仅发现了两种力:引力和电磁力。

    引力可以用广义相对论来描述。

    电磁力在经典物理中可以用麦克斯韦方程组;在量子领域可以用量子理论来描述。

    所以简单点说,爱因斯坦就是想统一引力与电磁力。

    不过作为穿越者,李谕知道爱因斯坦的方向错了。

    后世的科学家也一直在搞大统一理论,毕竟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确实有很多难以调和的问题,尤其头疼的是二者都对。

    但想要搞大统一,引力肯定是最后一个被纳入的。

    在李谕穿越前,科学家已经统一了电磁力和强力、弱力。期间过程非常复杂,而且理论极为艰深,甚至已经不太好科普。

    真要简单点说,起码得等杨振宁的杨-米尔斯规范场理论问世,才能借之慢慢实现弱力统一;然后量子色动力学出现,再统一强力。

    所以以前很多人比较疑惑,为什么明明杨振宁可以与狄拉克相提并论,却感觉名气连霍金都比不过,就是因为杨振宁搞的东西太复杂,纯物理学专业才会接触到,几乎没法科普,只能浅浅说一下重要性。

    多说一句,狄拉克大神开创并不断完善的那个标准粒子模型,是不包括引力的……

    总之,你能够想象爱因斯坦选了多么困难的一条路了吧,——基本是一堵“叹息之墙”在面前。

    但爱因斯坦不可能知道这些,依旧兴致勃勃地说:“我几个月前同普朗克教授聊起,希望他能参与到将量子力学、电动力学和牛顿力学统一到一个逻辑体系中的研究中来。”

    “普朗克教授怎么说?”李谕问。

    “他说有点兴趣,但没有时间,”爱因斯坦回道,“毕竟他的时间太紧缺,而且人到那个年纪,再搞科研确实不是时候。李谕先生,你也是一个少有的在物理学与数学中都很有见地的科学家,要不要参与到我的统一理论中?”

    李谕不知道咋拒绝,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它们可以统一到一起?”

    爱因斯坦说:“因为我发现有几个数学家提出的很有建设性的成果。”

    他随即给李谕讲了讲最近他的发现。

    爱因斯坦之所以痴迷于大一统理论,可以归因于这一连串的“失误”,即他对一些数学成果的错误反应。

    比如一个叫做卡鲁扎的数学家,两年前提出可以在爱因斯坦的四维时空理论中再加一个第五维,一个圆柱形的维度,沿着一个方向走,又会回到原点。

    在数学上多加几个维度都可以,关键是怎么寻求物理解释。

    卡鲁扎把自己的论文给爱因斯坦看后,爱因斯坦非常欣赏,他已经从过往不重视数学变得极为看重数学了,甚至有点超过物理学的架势。

    但看一下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方程就知道,那是个包含10个分量的恐怖微分方程;而五维时空就要再增加5个分量,在数学上将异常困难。

    不过这个角度也不能说错,后来的弦理论都发展到11维了。

    (但弦理论和卡鲁扎的方法不太一样。

    弦理论是1960年代,一个数学家无意间构造了一个函数时发现的,它可以用来描述强力过程中的一些散射情况。

    紧接着大家发现200多年前大神欧拉就研究过,并给出了这个函数。

    可以说那位数学家挖到宝了。欧拉大神这个函数最惊奇的地方就是,在函数之中,粒子可以被看作某种特定的空间延伸量,说白了就是一种弦。

    真是哪都有欧拉的影子……)

    说回爱因斯坦的遭遇,他还遇到了另一个数学家,给出了一些成果,用来解释多余的维度,顺便可以解释解释量子力学中所谓的“隐变量”。

    爱因斯坦对这个结果同样很关注,主要是他现在已经开始反对量子力学了,在他看来,量子力学之所以存在不确定性和概率论,只是因为有人类未发现的“隐变量”。

    ——又是一个大坑!因为后世的贝尔不等式实验证明了“隐变量”不存在。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更偏数学的角度,爱因斯坦在数学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有那么一点忽视了物理解释。

    都是因为此前数学对他的相对论太重要,让爱因斯坦矫枉过正了。

    此后,爱因斯坦好几次提出过“大统一”理论,媒体也大力渲染过,但无一例外被证实是不成功的。

    李谕好整以暇道:“我虽然懂广义相对论,但研究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统一就不是我的方向了。”

    爱因斯坦有些遗憾:“或许几年后你会改变看法。”

    李谕笑道:“您也没必要过于执着。”

    只是简单劝一劝,爱因斯坦不可能放弃对大统一理论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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