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日本的旅途后,他们乘船前往了上海。
蔡元培、李石曾等人组织了大同、复旦、圣约翰等诸多高校的学生在码头迎接。
普朗克说:“太好了,总算不用下轮船就参加新闻发布会,每次我下船都只想在陆地的床上睡个好觉。”
蔡元培与他们一一握手,正好他在欧洲待过几年,法语、德语都能说一下。
“很荣幸可以来到这个遥远神秘的国度。”爱因斯坦说。
普朗克则迫不及待尝一尝传言中的中国佳肴。
蔡元培备好了两辆汽车,前往汇中饭店。
饭店做了一大桌子中国菜,蔡元培说:“前段时间有个大厨离开恭王府,被招来了这家饭店。王府的厨师水平甚至比皇宫里的御厨还要好。”
普朗克大喜:“我在船上一直练习使用筷子,终于派上用场!”
“诸位喜欢就好!”蔡元培笑道,然后问,“两位教授对于演讲的报酬是怎么打算的?”
爱因斯坦说:“这件事我们已经和李谕先生商量好,一切由他的基金会承担。”
蔡元培心下大宽,对李谕感激道:“多亏疏才兄弟。”
李谕比日本的长冈半太郎可大度多了,毕竟自己有钱。
在上海、南京几所大学演讲后,先带他们到苏州杭州玩了一圈,才继续北上。
过程中在南开做了一场演讲,然后抵达北京。
北大清华的一众教授们都来迎接这几位名震天下的诺奖获得者。
演讲完后,照例还是带他们爬了爬长城、逛了逛颐和园和开放了一半的紫禁城。
最近也是巧,正好遇到溥仪大婚,紫禁城非常热闹,整个北京城的遗老遗少全都跑了出来,仿佛死去的大清还了魂,遗老们恍惚中以为大清又行了。
爱因斯坦好奇道:“这位皇帝似乎只在京城还有人尊敬?”
李谕笑道:“京城还住着不少上三旗的爷儿哪,他们心里只认皇帝,不认民国。”
普朗克倒是有所触动:“贵国的政治有点像现在纷乱的物理学界,新旧理论打成一团,而且旧理论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爱因斯坦说:“我在旅途中多少了解了一下贵国的前朝,那位女皇在位时,花销非常大,现在既然宫里还有皇帝,估计结婚也要花不少钱?”
李谕摊摊手:“这种事我就不知道了。”
随同一起的胡适突然说:“不久前我进了一趟紫禁城,和几位小朝廷的大臣聊了聊,听他们说,预算从36万元涨到了40万元。”
当初同治皇帝结婚花了1000万两白银,光绪差不多500万两,甚至老佛爷过个生日都要用500万两。相比之下,确实寒酸不少。
蔡元培笑了笑说:“涨到40万,还是因为小皇帝的太监们觉得没油水,强行驳回。紫禁城的内务府不得不提到40万。”
李谕问:“40万他们也拿不出吧?”
“自然拿不出,”蔡元培说,“之前新任内务府大臣绍英专门为此找到北洋政府,希望从过往几年所欠的岁费中拨出40万元。但北洋政府也没钱,便拒绝了。谁知小朝廷竟然用了阴招,要把40箱宫中文物卖给洋商。”
“我去!”李谕啐了一口,“他们怎么敢?”
蔡元培说:“幸亏事情没办成,因为内务府其他官员还有几个大太监觉得卖文物这件事让绍英一个人经手,他不知道要捞多少油水,于是把消息捅给了报社。一经报道,全国唾骂,小朝廷迫于压力,不敢动卖文物的想法。但他们改成了抵押,把四十多箱文物抵押给汇丰银行,以换取40万元。
“抵押同样是肉包子打狗,所以北洋政府没办法,从牙缝里挤出了点钱,给了小朝廷。”
李谕无语道:“紫禁城里文物太多,在这群人手里太危险。”
爱因斯坦则对保和殿后的那堵墙很感兴趣,说:“墙后面就是统治了中国明清两代皇室的居所?真想过去看看。”
胡适说:“其实没什么看头,很多地方根本去不了,时时刻刻有太监跟着,烦不胜烦。”
李谕则随口问道:“胡博士,你去宫里见小皇帝,聊了什么?”
“能有什么?”胡适无语道,“明明是小皇帝招见我,现在报纸上却沸沸扬扬说我想阿谀奉承小朝廷。”
蔡元培笑道:“胡博士接到宣统皇帝的电话时,还挺惊讶的。”
胡适说:“我当时也不知道紫禁城里有电话机,接起电话,对面的人张口就说,‘你是胡博士呵?好极了,你猜我是谁?’
“我当时想,北京城有电话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法一个个猜啊。
“没多久,对面的声音就又说,‘甭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
“我当时就愣住了,于是问皇上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宣统皇帝说,‘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儿,你有空到宫里来,让我瞅瞅吧。’
“我以为恶作剧,于是又给皇帝的老师庄士敦打电话询问,才知道是真事。”
李谕问道:“胡博士觉得小皇帝怎么样?”
胡适说:“还不错,起码没有什么架子。进宫后,他没有让我下跪,我只是鞠了躬,而且皇上称我为‘先生’。他的书桌上摆着几本新书,宣统皇帝也赞成白话文,问了问留学的事情。
“对了,他还对我说,‘我们做错了许多事,到了这个地步,还要靡费民国的许多钱,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独立生活,故曾想办一个皇室财产清理处。但是这件事有许多人反对,因为我一独立,很多人就没有依靠了。’”
蔡元培说:“看来宣统皇帝并不是一无是处,而且前清造的孽,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胡适说:“我必须承认,我为这件小事儿深为感动,当时坐在末代皇帝——历代伟大君主的最后一位代表——面前的竟然是我。”
胡适确实对被溥仪召见这件事挺感动的,还为此写了一首诗:
“咬不开、捶不碎的核儿,
关不住核儿里的一点生意。
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
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
爱因斯坦说:“听说贵国的婚礼只要给点礼金,就能出席?”
李谕说:“普通家庭的可以,逊清皇帝谁知道。”
蔡元培轻松道:“看看也无妨,东交民巷今天去了上百位各国外宾。”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估计是有史以来最后一次在故宫里举行的婚礼。
李谕和爱因斯坦、普朗克一行,找到各国使节的队伍,跟着混了进去。
仪仗队伍确实挺壮观,开头是北洋政府派来的军乐队,然后就是一对蟒袍补褂的册封正副使:庆亲王载振和郑亲王昭煦;然后又是步兵马队、警察马队、保安马队;再后面是龙凤旗伞、鸾驾仪仗72副,黄亭四架,宫灯三十对。
反正相当壮观。
只不过现在紫禁城的前朝部分已经属于民国政府,不能走故宫中轴线进入后宫,但北洋政府还是格外开恩,让他们从东华门进了宫。
北洋政府不少头面人物出席了婚礼,给的礼金非常厚重。当过总统的黎元洪和徐世昌,以及张作霖、吴佩孚、张勋、曹锟,全都慷慨解囊。
就连上海首富哈同都送了不少礼物。
首先朝贺的是旧臣以及北洋政府派来的代表,旧臣们当然是三跪九叩,北洋政府的人穿着西装礼服,只是鞠了个躬。
比较出风头的是同时在北洋政府当差的荫昌,他身穿西式礼服,鞠完躬后又跑到前面说:“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代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最后是外国使宾,比较意外的是,庄士敦竟然与梁敦彦一起给溥仪拟了一个英文发言稿,溥仪对众人朗诵了一遍:
“今天在这里,见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高贵的客人,朕感到不胜荣幸。谢谢诸位光临,并祝诸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话说溥仪的英文倒还不错。
这次总算也看到了后宫,爱因斯坦乐道:“派头果真不小,没有见过德皇、英王的婚礼,但总算见到了中国皇帝的婚礼。”
李谕却压根不当回事:“一个旧时代的遗留物,还铺张浪费了几十万银圆,简直就是做了一场丑陋无比的秀。”
李谕更担心小朝廷抵押出去的几十箱文物。
他偷偷问了问北洋的官员,他们只凑出了10万元给小朝廷,但花销显然不是这么小,小朝廷还是偷偷抵押给了汇丰银行不少文物。
这些东西历史上是彻底石沉大海了。
英国拿走中国的文物相当多,大英博物馆的仓库里不知道有多少,数不胜数,多到他们根本没有人力去进行维护。到了后世时,间隔十几年才会维护一次,而且基本只是清点清点数量罢了。
想起网上一些无脑恨国党在看一些大英博物馆的中国展短视频时,竟在评论区高呼“感谢保护,留下来只会被销毁”云云,而且还有很多点赞的刷到评论前排,简直弱智到不想说什么。
强盗烧了你家,只捡走几样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这叫特么的保护?
李谕准备抽空掏钱把那些东西赎回来,不过按照汇丰银行的嘴脸,他们收的时候估价40万,再卖可就至少涨一倍了。
给满清遗老遗少们擦屁股是真的让人头大。
这些上三旗的“爷”只会花钱,创造不了任何社会价值,今天在仪仗队伍最前头的那个郑亲王,也是个变卖祖产的败家玩意,他把郑亲王府直接卖给了洋人的教堂。晚年挥霍光了财产,竟挖了自家祖坟盗宝。警察接到报案,抓到他时,都惊呆了,最终只能放了。
——
此后的一个多月,李谕又与爱因斯坦、普朗克他们在各所大学演讲,去了更多城市,如武汉、长沙、广州、厦门等。
爱因斯坦对中国的印象挺不错,不住称赞:“真是一片淳朴的土地,上面都是同样淳朴的人民!”
普朗克说:“我没想到贵国的大学虽然看起来设备一般,但如此重视科学,这种潜力将无比巨大。”
“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中国的教育界就明白科学有多重要,在科学上落后带来的痛太深刻了,”李谕说,“你们稍加留意就能发现,出国留洋的中国学生,大都选择的理工科,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政法类。”
普朗克赞许道:“很有希望。”
两人的演讲全部人满为患,只不过一个讲量子论,一个讲相对论,正好是两个无法调和的前沿理论。
好在普朗克比较低调,仅仅讲一些常规内容,并没有过多涉及索末菲、玻尔的那套涉及概率的东西。
两人离开中国时,李谕分别给他们账户转了三万美元,爱因斯坦哈哈笑道:“简直就像又得了一次诺贝尔奖!”
李谕问向爱因斯坦:“听说你们返程时要去一趟巴勒斯坦?”
爱因斯坦点头说:“魏茨曼先生已经安排好了。”
李谕说:“祝你们旅途顺利。”
这是爱因斯坦唯一一次访问巴勒斯坦,而且去了耶路撒冷的犹太教圣地——哭墙。
他虽然认可自己犹太血统这个身份,但并没有在见到哭墙后更欣赏犹太教,他在日记中写道:“愚钝的部族同伴正在祈祷,面对着墙,前后摇摆身体,这些可怜的人拥有过去,却没有未来。”
在被问及是否会返回巴勒斯坦居住时,爱因斯坦则说:“如果我回来,将成为一个‘装饰品’,再也不可能有安宁和隐私。我心里说要留下,但我的理性不答应。”
李谕另外给了普朗克一套中文版的星战、异形以及传统的四书五经,分别用毛笔签了字。他专门买的非常有中国特色的线装书。
中文内容普朗克肯定看不懂,权当收藏,拿着爱不释手。
李谕说:“那几本异形印刷得比较仓促,是毛边书,需要自己裁边,不过很多中国文人非常喜欢这种自己动手的感觉。”
“是的,我非常喜欢!它们比精装本还要有收藏价值!”普朗克高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