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即后世的山城重庆,这里是整个巴郡的治所,是巴郡的政治中心,更是蜀汉的经济中心与军事重镇。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关羽大意失荆州后,江州的重要性再一次被无限的放大,它防卫着蜀汉东部,称之为蜀汉的东部战区。
在蜀汉后期,蒋琬曾一度打算以东征代替北伐,曾在江州大造战船,训练水军,故而这里又是蜀汉荆州以后,最大的水军基地。
如今东州派的李严就为此江州都督。
因为李严的安排,江州衙署正堂的桌子上摆放着新鲜的柑橘。
江州是设有专门的柑橘官,柑橘更是这里的重要农业,每天都有商贾卖往各地,这里更有“堕林粉”这种风靡整个大汉的胭脂涂粉…
当然,如今的刘备与法正注意力并不在江州的经济上,三巴不定,这里的柑橘与“堕林粉”再享誉全国,再畅销,也随时有倾覆的风险。
“三弟,他这是要干嘛?”
听着斥候的禀报,刘备望着舆图,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萧索…甚至,他的目光凝起,整个脸色遍布担忧与惆怅。
法正以为刘备是问,为何张飞守住八蒙山的出口,他当即解释道:“三将军的目的,多半是要困死这八蒙山中的张郃!张郃的粮食多为掳掠而来,必定不多,可这八蒙山内不止有他的兵马,更有数万百姓,如此消耗下去,只要三将军守住扼要…那张郃便下不得山!”
法正如实将眼前的局势又分析了一番。
只是,他这次是有些答非所问的了。
刘备的愁容不减,他凝着眉,“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话间,刘备再度把目光望向信使,“你是说我三弟又饮酒了?还鞭打士卒?”
“是!”这信使呈上吴兰的书信,“这是吴将军亲笔所写,三将军醉酒后突起兴致,在军营外组织兵将们蹴鞠,可比着比着,三将军当先躁怒起来,将所有参与蹴鞠的兵士悉数鞭打,连同求情的足足百人,悉数于辕门鞭打…场面哀嚎一片!”
这名信使的话说完…
还有一名信使他补充道:“小的来的晚半天,看到了当夜…就连…就连吴兰将军也被三将军用鞭子抽打,似乎是…是吴将军寄信给主公,陈明实情,故而惹恼了三将军…于是就,就连他一起…”
这信使没有把话讲完,可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刘备的眉毛凝的更紧了,法正也不由得“吧唧”着嘴巴。
李严听到这儿,主动退出了房间,不参与这桃园三兄弟的议论。
李严是担心,这事儿万一主公问起来,他不好站队,也不好回答。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李严,虽也是东州派的一号人物,但上面还有法正与孟达压着,远远算算不上东州派第一梯队的人物。
面对这等敏感的话题,他选择明哲保身。
随着法正的挥手,两名信使也纷纷退下。
刘备的心情愈发担忧…“三弟一贯勇武,统兵与决胜我都不担心,我最担心的便是三弟的脾气,还有他那嗜酒如命,一醉酒就鞭打士卒的习惯,昔日徐州城时…”
俨然,刘备就打算旧事重提,只是…立刻被法正打断了。
法正思虑了许久,轻声吟道:“主公,上次听三将军侃侃而谈,将此间的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如何进攻,进攻后下一步当如何,然后再如何固守,整个布局缜密无比、严丝合缝…那时主公还说他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吾亦有如此感觉。”
说到这儿,法正顿了一下,“那一日的翼德光芒太过耀眼,哪怕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他眼界既然已经到达那个程度,就不应该再犯醉酒、鞭打士卒这样的错误,依我之见,或许…这中间有隐情!”
这…
好基友的话总是那么的沁人心脾,刘备心里像是得到了几许宽慰,他微微颔首,感慨道:“希望如孝直所言…是我误会三弟了。”
就在这时…
“主公,主公…”
伴随着一道声音,一个中年武将推门而入,是吴兰!
因为是蜀中将领,又是从前线赶来,吴兰说是急事,故而门外的赵云并未阻拦。
可闯入这衙署正堂后,“呼…呼…”吴兰不住的大口大口的喘气,刘备与法正见到他,均是一惊。
刘备立刻回想起,方才那信使提到的,吴兰将军也被三弟鞭打了。
当即,刘备露出一副歉意连连的模样,“吴将军受委屈了,三弟打的你哪里?还疼么?我与孝直方才还在议论,将翼德从八蒙山那边换下来…不曾想,吴将军就来了。”
刘备是一个能够瞬间改变自己情绪的男人。
他想哭,刹那间就能飙出眼泪;
他想笑,也能如曹操那般疯狂的大笑;
此番…他露出的那歉意连连的表情,哪怕是法正,都能体会到他浑身上下,呼之欲出散发着的歉意…
按理说,这等来自“上位者”的歉意,是足以让“下位者”得到莫大的安慰。
只是…没想到的是,吴兰一言不发,直接脱衣服了。
刘备一怔,心里嘀咕着,三弟得打的多狠?
都要让吴兰直接脱衣服来告状了。
法正也是连忙劝道:“吴将军,主公与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委屈,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法正虽这么说,可吴兰已经把上衣脱下,露出后背。
只是…
本以为该是血琳琳的一片,可…现在看来,虽然有鞭痕,可似乎并未流血啊,像是的确被鞭子抽了,可抽的并不痛。
这时,吴兰方才张口:“主公与军师千万莫要换了三将军哪,三将军不知道从哪得来一副藤鞭,这藤鞭打起来疼,声音也大,看起来更像是血肉模糊,可实际上…这鞭子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
“故而…三将军抽了我五十鞭,可我浑然如同没事儿人一般…而三将军之所以鞭打我等,是…是为了唬骗那张郃!是为了让他大意,引他来攻!三将军早有埋伏啊!”
吴兰一口气吟出这一大堆,他连连又喘了一口大气,接着说,“三将军特地让我挨打后回来,名义上是演出向主公告状,暗地里却是…却是让末将替三将军带话给主公!”
“什么话?”刘备连忙问。
吴兰又吸了一口大气,接着说:“三将军说,说…请大哥放宽心,且看他如何‘假痴不癫’诈那张郃,一举收服三巴地区,三将军还说,还说要主公配合他演戏,配合他一把…”
当即吴兰就把张飞的计划娓娓讲述给了刘备与法正。
反观刘备与法正,两人的眼瞳从凝起到睁开,到几乎睁到最大。
刘备惊愕于张飞的成长…
是啊,张飞醉酒鞭打士卒,连刘备都会误会,更别说是张郃了。
张郃一定会误会,一定会的!
当即,刘备心头不住吟出的是——『三弟何时成长到如此地步了?自打去了次荆州,就…就进境如此么?』
法正也很惊讶,他惊讶的是张飞这一出全盘布局的智谋。
这是一个大计划,何止是“假痴不癫”式的装傻,何止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变化,在法正心头,他最直观的感觉就是。
——『三将军莽将变智将了么?』
这种变化是喜人,这种变化也是惊人的。
终于,吴兰总算把他心中的话全盘拖出,刘备与法正则是交换过眼神,彼此点头…像是不约而同做出决定——就这么打!
当即,法正提议道:“主公,咱们需得给三将军送酒啊,送这江州珍藏的好酒…”
“哈哈哈…”刘备笑了,可只是一息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变得一丝不苟,“传魏延将军、张苞将军——”
俨然,这一刻…
张飞全权布局的这一场“八蒙山”的决战即将打响!
…
…
一连几日,每日的八蒙山谷口都是一阵鞭子声。
张飞照例每日组织起蹴鞠,只是这些蹴鞠比试,他均没有参加。
可没参加归没参加,张飞离不开酒,每每看蹴鞠比赛,就会喝酒…喝了许多坛子酒。
酒后的他昏昏沉沉,往往就指着那失败的一方,大声嚷嚷:
“干什么吃的?用白粉抹面,接受鞭打!”
的确,齐国发明出这“蹴鞠”,汉代将之引入军事训练,为了让双方达到对抗、训练的效果…
蹴鞠这项运动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惩罚!
得胜一方,可获得银碗、锦缎,而输掉一方的则要接受惩罚,用白粉抹面,并接受鞭打!
只不过,说是这么说,真比起蹴鞠来,最后的白粉抹面还有鞭打,不过是走个形势,不会真的鞭打在将士们的身上。
可张飞不管那些…
他亲自挥鞭,凡是输了的一个个都受到了剧烈的鞭刑!
当然,众人不知道的是,张飞的鞭子是从荆州沔水山庄带回来的,是关麟知道张飞爱鞭打士卒,故而特地请教老黄,想让老黄给他做了一个定制版的。
只是,关麟低估了老黄的本事…
他本意就是让这鞭子打的没那么疼!
可关麟也不知道老黄用了什么材料,总而言之,老黄制造的这鞭子打到人的身上,声音格外响亮,可却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更别说皮开肉绽…
如果仔细去看,那鞭子上是有机关的,是鞭身自己碰撞发出的撕裂肌肤般的声响,而鞭子与肌肤碰撞的部位用了特殊的材料。
关麟问老黄这是啥?黄承彦回答他,除非让他这老头抽关麟一鞭子,否则就不告诉他。
算了…关麟索性就不问了。
当然,如此“纸老虎”的鞭子…关麟本意是担心张飞又犯鞭打士卒的老毛病,用这鞭子,算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没曾想,此番被张飞主动用来…
一干受到惩罚的兵士,其实没感觉到多疼,只是声音太凄厉了,让他们有一种皮开肉绽,已经失去感觉的错觉。
再加上身旁其他人的哀叫声,这声音宛若会传染一般。
让这八蒙山谷口唉声一片。
空谷回响,这哀嚎声也无数倍的扩大。
正午的鞭子打完了,张飞就又去喝酒,一如既往的醉醺醺的。
而到夜晚时,张飞溜进了那些被打兵士的帐篷。
名义上,因为他们惹得张飞愤怒,故而,将他们关在单独的一处军营,可实际上,张飞每晚都会来看过他们。
“怎么样?没有真打疼你们吧?”
罕见的张飞竟然在关心他的兵士…
这些兵士都是提前说好的,每天白日里,五、六十个就是主动惹张飞生气,然后被鞭打,然后哭天喊地,哀嚎一片…
晚上时,则在军营里等着张飞的到来。
这次看到张飞,一干兵士迅速的涌了过来:“将军,要不明儿动真的吧,咱们身子骨结实,能扛得住,千万不要让那贼子张郃看出将军是假的呀!”
“是啊,三将军对咱们好,咱们心里都知道,三将军…不要留情,就用真鞭子抽我们吧!抽的越狠越好…”
“请鞭挞我们吧,三将军——”
一句句的声音传出,很小很细微,可听在张飞的耳中却又很是宏大,一阵感动。
要知道,这些选出来挨打的兵士共计二百多人,是张飞派雷铜特地暗中调查,是家里急需钱的。
此前攻破瓦口关缴获的一大笔钱里,张飞说的是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
可实际上,在分配时并没有那么公平。
这二百人分到的就是平常兵士的三倍有余!
而代价,就是他们需陪张飞演一场戏…
要知道,这二百兵缺的都是救命钱,都是救家里人性命用的钱…故而一听这演戏的内容,直接就向张飞提议——用真鞭子,就往死里打,他们不怕!
可张飞已经今非昔比了,他是看过《斗战神·张飞本传》一百多遍的男人,单单第八章回——《下邳城,一怒之下尝败果!》张飞也看过百遍了。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张飞怎么可能还不了解喝酒误事;
还不了解鞭打士卒会造成的严重后果;
就算是演的,他也绝不会真的鞭打士卒。
喝酒他戒不了,可这鞭打士卒,他是真的戒了。
故而,此刻面对一干兵士的请求。
张飞当即就朝这二百余人咆哮,“特奶奶,你们是在教俺做事嘛?打不打的,俺不知道?让你们演就演,哪那么多废话!”
张飞的行为改变了,但是性格没变,一如既往的大嗓门,一如既往的咆哮。
而这一句,整个军帐安静了…所有张开嘴巴请缨的兵士,都眼巴巴的看着张飞,一时间都变成了听话的鹌鹑。
“明儿个,下一批!早上谷口挨打…”张飞最后撂下这一句,就走出军帐,他不忘对雷铜说,“山上千万盯着,埋伏的兵士让他们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料得那张郃这几日就要沉不住气了。”
雷铜拱手:“喏…”
张飞接着说,只是这次压低了声音,“这些个兵士再每人都给两尺布,就说是俺赠给他们的,让他们一个个给老娘都做件新衣服!”
啊…雷铜一惊,不过很快回过神儿来,连忙拱手。
“是,是!”
交代完这些,张飞迈着龙骧虎步就要离开这里,雷铜则是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想到的是四句坊间流传的话。
——不要做刘备的妻妾;
——不要做曹操的粮官;
——不要做刘安的妻子;
——更不要做张飞的兵!
这个嘛…
雷铜突然就感觉,前面三个姑且不论,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这最后一个…所言不真哪!
明明当张三爷的兵,很幸福啊!
刚刚想到这儿。
“爹…”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雷铜定睛一看,是一个也提着蛇矛的少年朝张飞快步跑了过来。
随着张飞的一声,“哎呀,是你这臭小子!”
火把下,张飞一把将少年抱住,直接举了起来…
雷铜这才认出来是少将军——张苞!
不等这对张家父子久别重逢后的一番唏嘘,又一道声音传来,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三将军,末将奉主公之命带来一万兵马,也带来三十坛陈年美酒,我与这些兵士,这些美酒,悉数全听三将军调遣。”
此言一出…
张飞抬头,一双豹眼一下子凝起,他岂会不认得面前的将军。
——魏延!
这个曾从小卒做起,一步一步的成长起来,在大哥攻打刘璋时立下汗马功劳,被大哥刘备封为牙门将军的魏延!
他来了;还带来了一万兵;带来了三十坛美酒!
当即,张飞的眼珠子一定,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严肃与一丝不苟:“文长,你来的正好!哈哈哈哈,看起来,这份功劳,注定要落到你头上了!”
呃…这…
听着张飞的话,魏延挠挠头,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甚而有之,他感觉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三将军这是要用计略?用计略?略?』
那边厢…
八蒙山上,张郃蒙头大寨,此刻月明星稀,可中军大帐的位置灯火通明。
斥候与探马将最新的情报报送给张郃。
无有例外,一连五日…张飞每日都会蹴鞠,也每日都会鞭打士卒,都会喝的醉醺醺的,还会在蹴鞠后让赢了蹴鞠的将士陪着他一道喝酒。
“看来,张飞这军寨最薄弱的时候是正午…”张郃指着舆图分析道:“正午时张飞是喝酒最多,最昏沉的时候,也是整个军寨最松懈的时候…更是我军一举将其瓦解、歼灭的时候!”
说到这儿,张郃当即发号施令,“韩浩将军何在?”
“末将在。”
“你即刻飞鸽传于荡口的两位夏侯将军,让他们明日巳时出兵,于午时抵达八蒙山出口,本将军将于正午时刻率军杀下!两军夹攻,让这张飞死在这八蒙山下!”
“喏!”
随着韩浩领命…
一场大战所有的部署悉数完成,已经到了最终收网的时候了!
只不过,就不知道是曹魏张郃的收网?
还是蜀军张飞的收网?
网!
这是一张大网——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