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凭什么救东吴?
他不过是关麟派来的一个使者罢了?
这是曹操与贾诩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程昱正在解答的疑惑。
程昱侃侃谈及…
“正因为,他诸葛恪是荆州的使者,代表的是关羽与关麟,所以,若是他与东吴、大魏签下停战协定,且将这‘停战协定’昭告于天下,是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也足以提前结束这一次的兵戈…结束关羽的突袭,结束那惶惶不利的局面,这…这将是东吴唯一的机会。”
这…
随着程昱的话脱口,曹操与贾诩彼此互视,曹操的眸光闪烁,贾诩却是耐人欣慰的捋了下胡须。
是啊,诸葛恪既是使者,那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荆州,是关羽,是关麟。
基于此,他签订的停战协议,那便等同于是关羽与关麟签订的。
诚然,在这个礼仪崩坏的年代,所谓的“协定”经常被单方面的撕毁,比如孙刘联盟就以“东吴”的背刺而宣告撕毁、破裂。
但…无疑,在这个同盟协议之下。
东吴的背刺,无论最终是胜是负,都会让其在舆论中的漩涡中,被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也在未来的记载中留下“卑劣”、“鼠辈”的名字。
所以,诸如“同盟协定”,诸如“停战协定”,是可以随时单方面的撕毁,但…代价…沉重至极。
东吴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用“诸葛瑾”向诸葛恪打亲情牌,这一步走好了,东吴可就转危为安了。
事实上,从曹操与贾诩那迫切的眼神中能够看出,想要这份“停战协议”的又何止是东吴,无论是大魏,还是曹操…对这“停战协议”都是望眼欲穿哪!
“三方罢斗么?”
曹操一边踱步,一边口中轻轻的念着这几个字,他的步子也愈发的急促且沉重,到最后,他的虎目抬起,仿佛怀揣着巨大的希望望向程昱。
“那诸葛恪他…他答应了么?”
“没有!”程昱摇了摇头,却并不气馁,而是如实说:“如此决议,事关重大,诸葛恪只说要仔细想想,权衡一下,考虑一下…”
不等程昱把话讲完。
贾诩插嘴道:“这事儿,不好考虑,更难权衡…”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仿佛一边揣摩着诸葛恪的心思,一边解释,“左边是忠义,右边是孝道,这就像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孟子说,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但究竟谁是鱼?谁又是熊掌呢?那诸葛恪…不过还是个年轻人,他能分得清么?又能选对么?”
贾诩是分析,更是提醒曹操。
曹操的话则是更冷冽,他依旧在问程昱:“这几天,他可考虑清楚了?”
“没有!”程昱只能坦诚的回答。
“呵呵…”曹操却笑了,是冷笑,他右手一摆,大声道:“孤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揣摩他的心思!”
“来人传那荆州使者诸葛恪,孤今日就要他的态度!”
“孤今日就要知道,何为鱼?何为熊掌?他诸葛恪究竟要怎么选!”
…
…
许都城,东吴官员的驿馆。
诸葛瑾要弹奏古琴,他的脸虽狭长似驴,但他却是个讲究的人,每每弹琴都要先端进来半铜盆清水,然后将手清洗三次,静心三十息,才能开始弹奏。
这次也是一样。
而诸葛瑾的琴声,仿佛从来都带着一股魔力,能让听到它的人迅速的安静下来,沉浸在诸葛瑾指尖与古琴触碰流出的清韵。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感染着这驿馆处的每一个人,却也感染着,驿馆之外,那刚刚转过街巷,本要步入这驿馆的诸葛恪。
如今的诸葛恪,已经处于…极致的挣扎中,整整五天了,还是…那个问题?
东吴要以生父“诸葛瑾”全家老小的安危要挟诸葛恪就范,代表荆州与东吴、曹魏签下一纸两年的停战协定,名义上是造福黎民,实际上是拖延时间,包藏祸心。
若做,那无疑…
他诸葛恪将成为荆州的众矢之的,将辜负关麟的栽培与器重。
若不做,那…他与诸葛瑾之间那生父的情,又是能够狠心割舍,狠心见证生父一家灭门的么?
至今…
诸葛恪都还没见过他的继父诸葛亮,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生父诸葛瑾的情,愈难割舍,越想…心头最是挣扎,复杂。
左边?还是右边?
遵从孝道?还是遵从大义?
是做汉室子民唾弃的荆州之叛徒?还是做心似钢铁的不孝之子。
一连几日,诸葛恪都很是挣扎。
挣扎着…挣扎着,他不自禁的就来到了此间,来到了父亲的驿馆处。
他想要单独与父亲畅谈一番,也聊聊他的心境…一如他小时候那一次次的父子闲谈纵论一般。
但他没有敲门,琴声…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含义,让诸葛恪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了驿馆门外。
仿佛…父亲弹奏的曲子,让他又回忆起小时候父亲诸葛瑾对他一次次的谆谆教导。
那是一个画面…
是九岁那年,已经读过百卷书籍,且过目不忘的诸葛恪自诩对“四书”、“五经”、“六礼”、“七教”、“八政”有一些了解,于是便与父亲诸葛瑾探讨。
——“呦呦鹿鸣,食草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一对父子,讨论到了忠义,讨论到了孝道,从《诗经·小雅》中的“鹿鸣”、“四牲”,到“皇皇者华”,再到祭祀…
到祭祀的缘由…
诸葛恪对此很是好奇,也是这一次,他了解了…祭祀是大有学问。
家庭祭祀对祖辈的缅怀与纪念;
国家祭祀是灌输于臣子对皇帝与天地的敬畏与忠诚;
学生的祭祀,则是表达对先哲的怀念,对师长的尊重,以及对“天地之道”的遵守!
父子二人的教授与探究,让两人都对对方的才学啧啧称奇,但…为了不让这个儿子骄傲,诸葛瑾抛给诸葛恪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要活着?”
诸葛恪当即回答,是光宗耀祖,是孝敬父母,是报效朝廷,是当官为民…
可这些回答,诸葛瑾都摇着头,并不满意。
诸葛恪洗耳恭听…
诸葛瑾却没有回答,只说让他细细的思考。
后来,一连几天,诸葛恪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可…年仅九岁的他,根本无法理解与解释这等深刻的哲学问题。
最终,诸葛瑾告诉了他答案,准确的说,那不是答案,而是他自己的感悟。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偶然的开始,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父母的期望,是家族的荣耀,是国家的未来,但…我们唯独忽略了自己…或者说是自我!”
是啊!
在这样的年代,自我意识觉醒是被淡化的,人一生下来就会头顶着天地、神灵、君亲、师长…从而让“自我”被忽略,被淡化!
诸葛氏一族家学太过磅礴、太过渊源了…
正因为读的书太多了,接受的传承太多了,再加上诸葛瑾与诸葛亮的探讨,让他们对许多问题的理解,超脱了这个时代。
比如,诸葛亮那超前的治国理念与建立一个理想中安乐邦的愿景。
比如,诸葛瑾对自我觉醒的意识,以及对儿子的引导。
诸葛恪至今都忘不了父亲诸葛瑾在这个话题上,对他的谆谆教导。
“人来到世上,有出生就有死亡,这个过程从有意义,到最终因为生命的消亡而变得无意义。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人既要活的精彩,又要在死后为世人传颂…所以,按照为父的理解,人为什么要活着,八个字——生为体验,死为留芳!”
那一日父亲语重心长的画面,深深的烙印在了诸葛恪的脑海中,特别是他着重强调的那八个字。
“生为体验,死为流芳…”诸葛恪口中喃喃。
仿佛,只这一曲琴声间,只这旦夕的回忆间,他便一下子明悟了,彻底看透了现在所处的逆境。
呵呵…其实这本不是一个逆境!
唯是他诸葛恪心头的无病呻吟罢了!
想想那生为体验,死为流芳,想想那超脱出忠义,超脱出孝道的东西,刹那间,诸葛恪仿佛就清楚了,他该如何去抉择。
“爹…”
月色下,诸葛恪的背影在驿馆前火把的映照下,被拉的狭长。
他抬起头,眺望向驿馆二楼的方向,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诸葛恪的心境也是从这里开始变化。
终于,他退了一步,他朝着那二楼琴声传出的阁屋,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诸葛恪淡淡的说:“爹,你又教了孩儿一次…生为体验,死为流芳…还有,爹…你勾起了孩儿与你更多的回忆,孩儿突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诸葛恪再三行礼,然后一个帅气的转身,他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自己的马车,伴随的“得得得”的一声马儿的嘶鸣。
来时还忧心忡忡的他,去时已然是心头笃定。
还有他的眼神…处处透漏着坚决与坚定。
…
另一边。
琴声的末尾,诸葛恪弹奏的速度骤然加快。
原本一首和缓的琴曲,突变得激越铿锵,就好像是水流原本在小河中安逸的流淌,可最终,它不可避免的流入江海。
然后…与江海中那些奔涌的潮汐一道,汹涌起来…也愈发的激越铿锵起来!
“铮——”
随着最后一个拉长、拉重的尾音,诸葛瑾的琴声戛然而止。
这时,站在门前的吾粲方才张口,“元逊方才来了。”
“我知道…”诸葛瑾站起,眉头微微跳动,像是意料之中,“他早晚会来,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的性子,他会做的事儿…我最是清楚。”
“他没有进门,甚至没有擂门。”
“是我的琴声阻止了他进门…”诸葛瑾的声音低沉的很,“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见了吧…这种时候,我与元逊都不该因为彼此而徒增烦恼。”
“子瑜啊…”看着诸葛瑾这副模样,吾粲无奈的摇了摇头,“都说你这儿子蓝田美玉、添字得驴、天纵奇才…可谁曾想,你竟会将他过继出去,可谁曾想…这过继出去的儿子,如今…他却手握着你诸葛子瑜全家老小的性命…世事无常,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呵…”诸葛瑾浅笑一声,他缓缓走到窗子前,夜里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唯独方才那琴声,还有琴声中穿插出的一声马儿的嘶鸣。
在琴曲中,诸葛恪陷入回忆的同时,诸葛瑾又何曾没有陷入这份回忆中呢?
诸葛恪回忆的是九岁时,关于“自我”这个话题的画面。
诸葛瑾回忆的则是儿子五岁时…那时的诸葛恪正值开蒙,那副对世间万物都无比好奇的模样,让他终生难忘。
“爹?礼也是六艺中的一项么?”
“礼自然是,但吾儿要知道,礼并非专指礼节,还包括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吾儿要成为大丈夫,唯有当先掌握礼节、礼数,才能在各种场合从容有度!”
“那…爹?乐呢?”
“乐是音乐,吹、拉、弹、唱、赋…把写好的辞赋谱成曲子,一起唱和,它可以直抒胸臆,还能偷情喻兴,不至于让人类的生活显得太过闷沉、悲苦,有时候…一些不能说的话,隐晦的话,也可以借‘乐’抒情,婉转的表达给想要表达的人。”
“那…爹?射?就是投壶么?御…就是养马么?”
“哈哈,射可不是投壶,御也不是养马,射是射箭,要讲究稳、准、狠,御则是驾驭马车的技术,讲究平衡…这些都是士大夫必备的生活技能,可不是你眼中那玩乐之物!”
“还有两项…是书和…和…和…什么来着?”
“书和数!书是书法,它是人的第二张脸,字如其人,往往字中是可以体现书写着的修养与身份…至于数,不光是算法,还有阴阳之数,星象之数、立法之数等等,简单的说…数,可以指代一个人的涵养度,数字越大容量越大,只有在平时积累了足够的‘数’,在遇到大事时,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诸葛瑾对诸葛恪的启蒙,就如同中风的病人被打通了所有的血脉…从而流畅自如。
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掌握了说话、吐字、发音的方法。
诸葛瑾还告诉诸葛恪,“不听鸟叫和自然的声音,就不可能学好音乐,不学习韵律,就学不会辞赋,不做好洒扫,应对日常事物,就不可能学好礼仪…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
回忆到这里。
诸葛瑾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对儿子是倾囊相授,而诸葛恪回馈给他的是,天纵奇才下,那最卓越的“雕刻”…
念及此处,诸葛瑾的面颊上涌出一抹泪痕。
——『去吧,去吧…该教你的,爹已经倾囊相授了!』
——『现在的你,不再是蓝田璞玉,不再因为‘添字得驴’而在东吴声名大噪,现在的你是注定要超过你生父,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超过你继父孔明的人!你是为父的骄傲啊!』
心想到这里。
诸葛恪眼中的泪痕越涌越是剧烈。
他的头缓缓的抬起,眺望向天穹,眺望向那些繁星。
他注视着的是最闪耀的那一颗!
他带这哭腔,喃喃张口…
——“琅琊诸葛氏一族,家学渊源,元逊…到你这一代,该发扬光大了!”
…
…
这是诸葛恪第二次来到魏王的宫殿。
上一次,他是在这里舌战群臣,将一个有胆气,有见识,擅诡辩的荆州使者形象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说是大国使者有些夸张,但无疑,诸葛恪的表现,折服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让每一个曹魏的文武都意识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使者不好对付,如果想去羞辱他,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自取其辱!
可这一次…硕大的宫殿内,唯独许褚一人,他虎视眈眈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年轻人。
“踏…踏!”
随着诸葛恪坚实的步子迈入这宫殿之中。
左右环顾,没有发现曹操,诸葛恪疑惑的问:“魏王呢?”
许褚尽量的压制住他对诸葛恪的讨厌,用平静的语气提醒道,“跟我来,魏王已经等你许久了——”
说话间,许褚将诸葛恪引入一处后殿,走出大殿,无数火把将此间照的犹如白昼,而一道宛若通向“天穹”的阶梯出现在了诸葛恪的面前。
“魏王在上面,请——”
依旧是许褚那狠狠的声音。
诸葛恪深吸一口气,他先迈出左脚,这似乎也预示着,在左边与右边这样的抉择中,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
望田台!
这座十丈高,占地五十多亩的呈鬼背地形的高台,站在高台之上,极目远眺,方圆数十里良田美景可尽收眼底。
这是曹操当年采纳枣祗、韩浩的建议,在许都开展“军屯”、“民屯”时搭建的高台。
相传,自打这“望田台”搭建以来,各地军屯、民屯迅速兴起,风生水起,只一年…就为魏武霸业的扬帆起航,奠定了最重要的粮食基础!
这几日…
每天晚上,曹操都会站在这高台上一些时日,忆往昔峥嵘岁月,也展望大魏将来的霸业宏图,如今,他正在独自眺望夜景。
许褚踏步而上,门边阴影里还站着诸葛恪…虽然曹操背对着他,但很明显,他的到来,让曹操整个精神为之一震。
许褚拱手:“大王,人带来了!”
曹操说:“好了,虎侯下去吧!”
许褚不放心的看了诸葛恪一眼,“大王是要与他独处?”
曹操忍不住笑,“虎侯觉得?孤已经老到那种提不起刀的地步了么?区区一个尚未弱冠的后生,也是孤的对手,孤会怕他么?”
许褚汗颜低头,“末将不敢,末将就守在五十台阶之处,丞相有事唤我即可…”
说话间,许褚慢慢退下。
诸葛恪则踏着不知道该是沉重,还是轻快的步伐上前,他没有向曹操行礼,而是直接问道:“魏王好雅兴啊?召见荆州使者…竟选择这能够将方圆数十里良田,尽收眼底之处,这是要向我展现大魏粮食之丰么?”
站在曹操的身边,诸葛恪的气场不自禁的弱了一分,但态度镇定自若,不卑不亢,一如既往的将胆气与见识展露出来。
曹操向诸葛恪走进,在无数火把下,他指着那黑夜中,也是这高台下…那若隐若现的数万亩大丰收的田垄。
他的话随之而出:“孤这辈子不是没有经历过绝境,当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孤独自追逐董卓,不想在荥阳遭遇埋伏,几乎全军覆没,望着那十八路诸侯大摆庆功宴,孤留下一句‘竖子不足为谋’便赶赴丹阳募兵,却又遭逢新兵背叛,几个月的成果毁于一旦…还是袁绍,在孤最绝望的时候收留了孤,将冀州与兖州相交处的东郡交给孤,让孤替他抵御这里的黑山军、黄巾残余…”
不知为何,曹操竟会向这样一个年轻人,一个敌对的荆州使者讲述他的“辉煌”过往与“扬帆起航”的艰难故事。
诸葛恪也很意外…
可曹操越说越是动容,“后来,兖州牧刘岱在与黄巾残余的争斗中被杀,孤的太学同学陈留太守张邈,孤的好兄弟济北相鲍信便邀孤入主兖州,孤大喜过望,便率军抵达…哪曾想,这活脱脱的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摊子!”
“兵寡、粮少,黑山军时常劫掠,那些来自青州的黄巾军更是肆意的打砸抢夺…除此之外,还有南边的袁术,东边的陶谦,北边的袁绍虎视眈眈,那一刻…孤的心情是绝望的,孤经历的是与如今一般无二的绝境!甚至,那一次的绝望更胜于今朝!”
唔…
听到这儿,诸葛恪总算懂了,曹操是要讲述他的绝境么?
可这些意义在哪?何必呢?
不对…
恍然间,诸葛恪想到了什么,正想深入往这个方向去想…
曹操的话却已经再度吟出,“是啊,孤不止一次经历过绝境,兖州那一次比现如今更加的凶险,可你看?它打倒孤了么?黄巾余孽凶猛,但孤照样将他们击溃!”
“如果只是击溃,那也不过如此,哈哈,孤还能与他们摒弃前嫌,将他们收入孤的麾下,这是大魏最早的兵马,便是那支让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青州兵!兖州没有粮食,孤征徐州时,青州兵被迫劫粮,孤没有阻止,却不曾想酿成了徐州的大屠杀,世人说是孤下令屠的城,孤不解释!孤也素不畏人言!”
“但孤却意识到了粮食的重要性,于是,孤开始屯田,没有田,孤就重新分发、开采那些无主之地,一边是计牛输谷,一边是军屯,只过了两年,孤兵精粮足,孤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织以蓄军辎,从那之后,孤所向披靡、再无对手!”
“你再看看孤的一个个对手,陶谦、袁术、吕布、袁绍、刘表、马腾、韩遂…也包括你那在蜀中的主公刘备,他们哪个不是被孤打的抱头鼠窜,或是被孤剿灭,或是迫于孤的威慑归顺于孤…设使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故天子亲敕孤为魏王,大魏之主…”
“哈哈哈哈…大汉天下十三州,孤一个人就坐拥九州!刘备跑了一辈子,哭了一辈子也不过益州、荆州两地,东吴不过一个扬州,他们妄想以区区三州之地硬抗孤的九州疆域?孤就是耗也把他们耗的干干净净,疲于奔命…诸葛使者,你现在还觉得?孤与孤的大魏是能被打败的么?”
没错…
曹操说这么大一堆就是要告诉诸葛恪。
绝境…他经历过。
曾经的绝境,没有将他击败,现在的绝境也无法将他击败。
或许他会短暂的落入下风,但是从长远看,他曹操一定会再度翻转局势,逆风翻盘,这是近二十年他无数次做到的,这才是曹魏不可战胜的原因所在!
只是…
诸葛恪完全没有迎合曹操的意思,他只是冷笑着说。
“就在半个月前,这天下十三州,魏王占据的还是九州半,这不…半个月不见,就只剩下九州了…或许很快,这许都也没了,汝南、南阳再丢了…诶呀,豫州、司隶也就没了,到时候魏王还能剩下几州?还能有现在这番慷慨激昂、豪情万丈的话语么?”
这…
诸葛恪的话宛若一枚枚毒针,一句、一句不断的刺向曹操的软肋,让他的心头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孤…”
曹操本想大声驳斥诸葛恪,却迫于时局,还是按捺住了这份心情。
他话锋一转,“五日前诸葛使者与东吴使者,也就是你的父亲诸葛瑾见面了吧?”
“魏王错了,我见的乃是我诸葛伯父,如今我已过继给蜀中的军师将军诸葛孔明,与诸葛子瑜乃吾之伯父,绝不是父子!魏王慎言!”
诸葛恪的话宛若表明态度。
曹操却不以为意,“所以,你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你生父全家几十口人因为你,被孙权灭门么?养育之恩大于天…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过去,只剩下你遥遥望见的一坡黄土么?”
这…
无疑,曹操的这一番话让诸葛恪的心头产生了些许的悸动,这也是他这些时日挣扎的地方。
诸葛恪能抓住曹操的软肋,同样的,曹操攻心术了得,也能窥探出诸葛恪的弱点。
“这些时日,诸葛使者一定颇为为难吧…”曹操一边踱步,一边开口,“‘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有孝有德,以引以翼。’‘於乎皇考,永世克孝’…呵呵,大汉以孝治天下,谁能眼睁睁的看着生父因为自己去赴死呢?”
“孤当年的父亲死在徐州,孤冲冠一怒之下,纵是无粮调度,纵是后方不稳,也一意孤行发兵进攻徐州!或许,诸葛使者与孤在许多地方不同,但唯有一条,咱们都是孝子啊!”
曹操这话是将诸葛恪架在火上烤。
从诸葛恪那为难的表情中也能看出,曹操那如刀般锋锐的话奏效了。
停顿…
随着曹操话语的停顿,整个此间的气氛也黯淡了下来。
曹操却像是在刻意留给诸葛恪一个思考的时间,足足三十息之后,他才继续说。
“孤有个法子,你索性就听你生父的,如今你是荆州的使者,你签订的停战协定便如那关羽、关麟签订的,昭告天下,三方罢兵休整,如此一来,你固然不能再做荆州的臣子,再做诸葛亮的儿子,但血浓于水,你能重新做回诸葛子瑜之子啊!固然你会是荆州的罪人,可你却是我大魏与东吴的英雄啊…”
“你若愿意回归东吴,想必那吴王会不吝封赏,若你顾虑那孙权阴损狠辣,你与你爹便都留在我大魏,孤替你与那孙权去说,将你全家老小接来,你若要做魏臣,孤给你人臣之极,你若要做汉臣,那也无妨,孤让天子敕封,太傅、太尉、司空、司徒…你想做什么,孤就让天子封你什么,让你诸葛氏一族因你而光耀夺目,辉煌万分,在这大汉史记中名流千古!”
说话间,曹操不知道从哪取出一纸协定。
正是那三方罢战的协定…
此间,程昱代表大魏已经签字,诸葛瑾代表东吴也签上了名字,唯独只差诸葛恪…只差能代表荆州的使者,签上这最后的一笔。
然后曹操会安排三方祭天…在汉天子刘协的见证下,在无数百姓的目睹下,宣告为避免生灵涂炭,各方罢兵,休养黎民…还万千黎庶一太平之世。
如此这般,关羽突袭江东…将出师无名,若再寸进一步,则将被天下归结为背信弃义,枉顾天子面前之协定,荆州也将沦为众矢之的!
诸葛瑾全家亦能得以保全,甚至被送至大魏,加官进爵,人臣之极,再不用担心人头落地!
曹操也能获得宝贵的两年时间,寻觅出破解飞球之法,然后…以九州之力静待反攻时刻的来临。
这是阴谋,也是阳谋——
唯一的牺牲,仅仅是诸葛恪一人的名节…准确的是诸葛恪在荆州,在刘备一方的名节而已!
“凡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曹操凝着虎目,深深的望着诸葛恪,“你诸葛恪的名字,距离成为大魏的英雄,东吴的英雄,只差这么一步了,诸葛元逊…你还犹豫什么?”
曹操很少对别人说这么多话。
他虽健谈,但绝不会用这种“渴求”的语气去让别人做某件事儿,这与他的性格不符,也与他的身份不符。
但时局所迫,为了大魏能够获得短暂的休整时间,曹操不遗余力的拼了…他一定要说服诸葛恪。
只是…
在曹操那望眼欲穿的眼神中,诸葛恪严肃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的嘴角咧开,然后爽然的笑出声来,“魏王是全我孝道,只不过,要让你失望了。”
随着这一句话,诸葛恪的表情一冷,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他冷冷的道:“如今我荆州为刀俎,尔曹魏乃鱼肉,刀俎何时会惧怕鱼肉?被鱼肉给威胁呢?”
“你…”
曹操不可置信的望着诸葛恪。
而诸葛恪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如既往的冰冷,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现在,我代表荆州要提出全新的条件!”
“魏王…为了你那困在平鲁城的三万兵士与五子良将中的徐晃,你会听我的吧?否则…你可就要让大魏军民失望了!”
说到这里时,诸葛恪微仰着头,视线穿过那茫茫田野,凝视着这一方土地,一片黑寂,许久许久,他才在曹操震惊的目光下,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忠我要,孝我也要…因为恕我直言,如今的时局,是我家云旗公子手握刀俎,而魏王与孙权,呵呵…你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
…
两个时辰后,东吴驿馆,吾粲发出一声惊呼,“他…他诸葛元逊答应了?答应了?”
回答他的是程昱…“是答应了,契约上白纸黑字,他签上名字了,十日之后由天子见证,在射鹿台…昭示天下!三方停战两年,休养生息,安顿黎庶!”
呼…
吾粲是长长的吁出一口长气。
总算,孝道还是战胜了忠义,不愧是诸葛子瑜那蓝田璞玉,添字得驴的儿子呀!
“哈哈…哈哈哈…”
兴奋之余,吾粲大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有一抹不解,他连忙问:“为何要十日后?这等大事儿,即刻昭示天下即可呀!迟则生变…迟则生变…”
是啊,鬼知道现在关羽打到哪了?
鬼知道十日之后,关羽又打到哪!
停战协定,那三方罢战的同时,却也意味着,这两年内…东吴是没有机会夺回被关羽占据的土地。
总不能又、又、又、又去背刺吧?
这可得涨点儿心哪!
“十日…”提到这个话题,程昱踟蹰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个刹那,他抬起头直视吾粲那迫切的目光。
“因为诸葛元逊他信不过吴王,这次吴王能用诸葛氏一族的家儿老小要挟,那下次呢?”
“程先生的意思是?”
“诸葛元逊有条件,签字可以,背弃荆州可以,但却一定要将他诸葛一族的族人从东吴接到许都!”说到这儿,程昱顿了一下,郑重其事的说,“你,听明白了吧…”
“听…听明白了!”
吾粲颤巍巍的点头…
倒是此刻,在里屋内听着吾粲与程昱对话的诸葛瑾。
因为这一句话,那迟疑的双眸突然睁开,眼神有些微微的变化。
“呵呵…”
他笑了,他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仿佛这一刻,往昔他对儿子的教诲悉数涌入他的心头。
——『君子六艺,礼并非专指礼节。』
——『还包括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吾儿要成为大丈夫,唯有当先掌握礼节、礼数,才能在各种场合从容有度!』
——『射,可不是投壶那样的把戏,射是射箭,要讲究稳、准、狠,一击必杀,一击必中!』
——『吾儿总是记不住这个‘数’,这是指代一个人的涵养度,只有在平时积累了足够的‘数’,在遇到大事时,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诸葛恪很克制很克制的笑了,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不自禁的从眼眶中缓缓流下,流淌。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