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秋,十月。
冀州,邺城的上空遍布着浓雾疑云,这些云呈现成网状,便如同一张弥天大网正在天穹中铺展,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收网一般。
曹植与李藐、夏侯惇算是姗姗来迟。
望着那高耸的魏都邺城的大门,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前,三人都不由得心头里律动。
曹植心头吟动的,依旧是那不断重复的三个字。
——『甄姐姐!』
——『甄姐姐!』
李藐则是暗道:
——『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话说回来,这一战过后,我也能归家了吧?』
——『都说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都说算计太多次的人,会忘记自己!呵呵…呵呵…』
心念于此…
李藐仰面朝天,神色复杂且凝重。
反观夏侯惇,他心头沉吟,嘴上却说。
——“这冀州,莫不要学了袁氏最后的归宿,学了那袁熙、袁尚最后…最后时的众叛亲离!”
往事历历在目,那从内心中呼出的记忆不断地涌现。
“呼…”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夏侯惇神色愈发悲壮。
倒是李藐,第一时间扶起夏侯惇,然后回道:“不会的…有义父坐阵,邺城乱不了——”
这时…
门外早有等候的文官,见到三人,连忙上前。
“丕公子,错了…现在该称呼魏王了,魏王让下官在此等候诸位…”
说到这儿,这文官抬眼,看了看日头,算了算时辰,连忙接着说,“时辰正好,魏王继位的大典正在进行,大将军、子健公子、李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随着这文官的话。
曹植、夏侯惇、李藐彼此互视,像是彼此交换心中所想。
至于他们心头攒动的内容,却是不约而同的一句话。
——『魏王?怎么能是他曹丕呢?』
是啊…
自打曹操称王以来,在整个大魏,整个中原与北境,无论是兵,还是民,魏王这个称呼几乎就是与曹操划等号。
这已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符号,甚至,哪怕是他的儿子,也无法将这个“称谓”、这个“符号”夺走!
…
大典在即——
在内官的服侍下,曹丕正戴上魏王的冕疏,那威仪的王袍,披风拉的极长…无一不彰显出作为大魏新王的地位与威严。
但,比起曹操,却是少了几许霸道与威仪。
这时…
张方一手持着“金策”缓缓步入这阁宇,步履间有些微微的晃动。
因为曾经助曹丕脱困江东、淮南时,曾为了掩护他,救下他,被人断下一臂。
便是这一臂,使得他身形的平衡感无法与常人相比,走路有些不可避免的盘跚与摇晃。
“方?”
看到张方,原本还正在戴冕疏的曹丕,一个箭步,直接上前拉住他,将他拉到自己的近前。
“怎么样?我这身王袍,这王冠如何?气派吧?”
曹丕面对张方时…就如同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一般。
张方为他失了一支手臂,曹丕还他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殊荣。
“好看,气派…”
似乎,对于一个“渔夫”而言,能说出“气派”这样的辞藻实属不易。
“哈哈哈哈…”曹丕笑出声来,一边笑,却是再度拉起张方的手,“救我命的人,我永远都会铭记…最近的一次是你,可再远的一次,却是我七岁时那年…”
也不知道是继任这大魏新王的感念;
还是因为提及“救命之恩”,让曹丕遐想更多、更远。
他不由得怅然道:“父王素来对子女严苛,我七岁便从军,那时都是大哥曹昂在照顾我,十岁那年,大军驻扎宛城,不料半夜张绣突然反叛,一片兵荒马乱中,大哥将自己的马给了父亲,他抱着我,冒着漫天的箭矢求生…他…他好不容易又抢了一匹马,可刚将我送上马,他便中箭了,他最后说的话,只是快跑…”
说到这儿,曹丕沉默了一下,他拽住张方的手更添得用力了几许。
“后来,后来父王最是思念大哥,我就常常想,若是当初我能和大哥换换就好了,让我为父亲死,让父亲记着我,这样…大哥还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些年…我们兄弟也不用因为这世子之位反目,或许…凭着大哥的仁孝与善良,他也能如那关麟一般,用另一种方式拯救大魏,而不是现在,父不像父,王不像王,魏不魏,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
曹丕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已经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
滚烫、热烈——
张方劝道:“终究…公子还是做到了这世子之位,还是成为了这大魏的王,不论最后结局如何,公子至少对得起你那位曹昂大哥,你是替他做到了一切。”
呼…
深吸一口气,曹丕沉吟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
他本还想说罢大哥曹昂救他的故事后,再讲述一番张方救他的故事…
可…就在这时。
“父亲…”十五岁的曹睿已经跑了过来。
跟着他的还有夫人甄宓,似乎是听得儿子呼喊“父亲”,甄宓连忙打断,“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再叫父亲了…”
被母亲这么一提醒,曹睿才反映过来,连忙改口,“是父王…孩儿拜见父王!”
说起来,曹睿与甄宓此行散发出的是对父亲与夫君的恭贺,这份情绪是炙热的。
可谁曾想…
曹丕对他们一如既往的十足的冷淡,他只是一挥手,“大典在即,你们不该来此…下去吧,大典中,你也要准备一番的!”
永恒的、一如既往的用热脸贴到了冷屁股。
甄宓牙齿微咬,这是一种永远被嫌弃的感觉…哪怕她如今是大魏王后,可…可那种拒人于千里的感觉反倒是更加剧了。
“是…大王!”
甄宓行礼,然后就带着曹睿缓缓走出。
张方看出了气氛的骤然转冷,于是提醒说,“大王不该这么对待夫人,她是大魏的王后啊…”
“哼!”
回应张方的是曹丕的一声冷哼,曹丕凝望着那越走越远的母子,推心置腹一般的对张方说,“她的心不在我这儿——”
“若是孤有的选,那大魏王后一定是郭照郭女王的——”
说到这儿,曹丕再不多言,所有的魏王服饰已经穿好,仪仗已经准备就绪。
曹丕最后对张方说。
“你跟着孤,孤要你亲眼看到孤登上这大魏王座!”
“张方…你也千万放心,你对孤的是救命之恩,情同再造…这大典过后,整个大魏的官位,你随便选,孤都给得起——”
说到这儿,曹丕最后拉着张方,拉着他的救命恩人一道走出了阁院,往那早已筑起的高台而去。
那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台阶,仿佛是他一路走来所经历过的痛楚。
那顶峰,便是他胜利的宣言——
他终于在这场兄弟的斗争中胜出了,不论时局破灭到什么程度,但至少他赢了,他完成了他的夙愿,他如愿走到了属于他的巅峰!
倒是张方。
与曹丕的心情截然相反,此刻的他,那踏上一阶一阶台阶的他,眼神中的和缓正在渐渐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锥处囊中的凶煞之气。
在他看来…
他踏过的每一阶台阶是父亲、是兄弟、是大伯的惨死,是老家那万万千千雍丘黎庶的血与恨。
他就快…
就快要藏匿不住内心中的悸动与杀气了!
——『大伯,爹…大魏彻底覆灭的这一天,总算…』
——『总算要来了!』
——『孩儿替你们等到了…等到了!』
…
“咚,咚——”
邺城的宫城城楼上,传来一声铿锵的钟响,撞钟之人一边撞一边大声嘶鸣。
“魏王到——”
接着,整座城楼上上的钟都响起了,浩荡钟声引得整个邺城上的钟齐鸣,震荡了苍穹,驻守城楼的士兵一动不动地肃立着,然而…却有不少眼中噙着泪珠。
因为,从今天起,大魏的主人就不再是曹操,而是他的儿子曹丕。
偏生最讽刺的是,曹操…这位大魏曾经的主宰者,一手缔造起大魏的枭雄,如今并没有逝去,他还活着。
当然,这些守城兵卒的想法…无关痛痒,也无法关乎大局。
司马懿站在一处并不起眼的位置。
而那登基的高台上,随着曹丕的站立,陈群踏步上前,面朝台下的所有文武、兵卒、百姓高声吟道:
“建安二十四年,秋,十月——”
“孤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自古及今,莫不皆然,昔父王曹操,承天景命,拯世济民,扫清六合,拓定九州,弘功茂绩,光于宇宙。孤以不才,忝承大魏,敢不竭心尽虑,以继父王之宏志?收服中原,赢回魏主——”
“国家之治,在于得人,孤欲广开才路,不拘一格,使贤能之士,各尽其才。又当勤政爱民,节俭薄葬,以垂范后世。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孤虽不敏,愿追踵先圣,以天下为公,传贤不传子。然今时势所迫,天命所归,曹丕当不负重望,以继大魏之统绪——”
这一封告示中,是以曹丕的语气发出,其中…他引用的是舜、禹,这是因为…他的野望从来都不止是这区区一个魏王!
他父亲能做的,他也能做到;
他父亲不能做的,他一样能做到!
心念于此,曹丕那眼神变得更加阴郁,他已经在幻想…诸如司马仲达所言,关麟死于刘备府邸,然后中原尽乱,天下再度分崩离析、群雄逐鹿,那时候…才是他曹丕力挽狂澜的时刻。
曹丕这般想…
陈群的声音还在继续。
“有世子曹睿,聪明睿智,文武兼备,克绍箕裘,绍熙前绪。孤心甚慰,特授以太子印绶、望尔欲加勤勉,抑弭忧怀,旁祗厥绪,时亮庶功,以称孤意——”
魏王、太子、王后——
这本是继位诏书中先后都需要写出的。
就如同曹操受封为魏王时,诏书中亦是提及太子之位,这是规矩,那时权益之下,曹操写下的便是曹丕的名字,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对于曹操的性格,仅仅这一封诏书中的太子之名,并不能代表任何?
同样的,在曹丕看来,这一封诏书中曹睿的太子之名,甄宓的王后之名,也不能代表什么。
甚至曹丕注意到了曹植…果不其然,他的眼睛就没有从这高台上…他的夫人,大魏的王后身上离开过。
这是他曹丕最受不得的——背叛!
整个继位大典还在进行,原本也将这样结束…
可偏偏,变故就在发生在这立曹睿为太子一刻。
“曹睿不能当太子——”
随着一道高亢的声音吟出。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乃至于下意识的转头,寻声望去。
却见得,喊出这声音的人,正是李藐!
陈群也吓了一跳,连忙张口:“李先生是远来之人,即便是不识这邺城境况?难道不识魏王的家事?曹睿公子乃是大王独子,他不做太子?谁人做太子!”
“独子不假——”李藐凝着眉,语调进一步拉高…“可是不是这位新魏王的,那就说不准了。”
“来人,拿下——”
就在李藐话音落下之际,陈群连忙开口,“速速拿下这信口雌黄之辈!”
夏侯惇也没有想到李藐会在这样的大典,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判断,汉南说这话,必定是有所根据…夏侯惇哪怕是看不见,却依旧伸开手拦住那逼进的侍卫,怒喝道:“大魏兵马大将军在此,谁人敢上前?”
果然…夏侯惇的威望是存在的。
他这么一拦,还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魏兵敢妄动一步。
有夏侯惇在,李藐愈发的大胆,也愈发的口无遮拦,他大声咆哮道:“曹睿是这位甄夫人与那袁熙所生之子…”
“昔日大魏铁骑攻破邺城是在建安九年的八月,而曹睿的生年是在建安十年的六月…十月怀胎,这是刚刚好,刚刚好啊——”
随着李藐的话,这次不用陈群下令,曹植已是抢先愤怒的一把抓住李藐。
“汉南?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曹睿到底是不是袁熙的遗腹子?
这便是在后世也是键盘史学家无比关注且争论的焦点,而最大的一点便是这个时间…
太吻合了!
而李藐之所以能想到这一点是关麟致信告知的。
至于关麟对这件曹魏内部辛秘之事的了解,就要追溯到当年…他与孙权在牢中见面的那天。
那一日的孙权,将东吴间谍机构解烦营…这么多年调查出的结论告诉了关麟。
这结论,正是曹睿的身世——
为了探寻真相,解烦营暗中打量的走访调查,包括这十个月…乃至于再往前两个月内,甄宓的动向,袁熙的动向。
那时候的袁熙是回过邺城的。
而袁熙前脚刚走,后脚先他老爹曹操一步…闯了这甄宓寡妇门的,便是这位大魏的二公子曹丕!
乍一听起来这事儿就十分离谱!
细细的去思虑更是发现这事儿一点儿也不简单。
而这等辛秘的要闻,是可以作为杀手锏,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一击毙命——
“你这口无遮拦的狂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子建,这就是来投靠于孤?这就是你给孤带来的贺礼么?”
曹丕的声音已经有些声嘶力竭。
已经狂暴到极致…
曹植也是瞪大了眼睛,依旧是不敢相信,这…这是真的!
曹睿竟…竟不是他的甄姐姐与二哥的孩子,而是…而是那袁熙的!
如果是这样,那…那大魏的江山,将来岂不是要传到袁家的手中?这…这…
不止是曹植…
更多人也意识到了这点。
这魏王的继位仪式突然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藐却还在狂笑,“曹子桓?你怕什么?若真的是你的儿子,那不妨…你与曹睿公子滴血认亲,试一下…咱们试一下如何?”
李藐这么一说…
登时,周围各种议论的声音传出,甚嚣尘上。
“事关大魏的基业,不可不慎重啊…”
“是啊,倘若真的是那袁熙的遗腹子,那岂不是…岂不是…要把曹公闯下的这基业让回到那袁家手里?”
“滴血认亲…也不是不行,至少…至少图个心安!”
就在这些议论上越来越大之际。
曹丕用那足以杀人的目光瞪向他的王后甄宓。
“我没有,我没有…”
甄宓连连摆手,矢口否认。
别人都是猜测…
可她,她最是笃定,这本就是空穴来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她是被诬陷的呀!
问题是…现在,是不是被诬陷,还重要么?
一点也不重要!
三人成虎,便是谣言,这谣言也足以撕裂甄宓的每一寸肌体,每一寸皮肤。
“哼…”
曹丕用最冷漠最嫌弃的声调回应甄宓,然后转过头,“今日是孤继位之礼,岂容尔肆意妄为,来人,拿下此人,就地格杀,有阻拦者,一并格杀勿论——”
说这话时,曹丕的眼芒环望左右。
言外之意,那些魏兵不敢动夏侯惇,无妨,那他就动用他的亲卫,今日奇耻大辱,他誓要让这李藐付出血的代价!
“诺…”
当即,曹丕身旁的亲卫,所有亲卫齐动…一道往李藐那边杀了过去。
沿途所有文臣武将迅速的让开,这种时候,谁也不敢直面曹丕的怒火。
很快…
这些亲卫面前的只剩下依旧张开手将李藐护在身后的夏侯惇。
“大将军,魏王有令,阻拦者,一并格杀,我劝大将军让开,莫要趟这趟浑水!”
“汉南是老夫的义子,是屡次三番救过老夫的人,老夫的儿子都为大魏捐躯,老夫就指望着这个义子给我养老送终,今日,除非你们从老夫的身体上踏过去,否则…否则——”
“上…”
连续的刀剑迅速的从鞘中拔出。
武器闪烁着寒光,如同一片片死亡的阴影…数不尽的剑花已经席卷而来。
倒是夏侯惇岿然不动,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动摇,他稳稳的站定,手中的佩剑如同他意志的延伸,直指苍穹。
“都给老夫滚来——”
一剑荡开了那密密麻麻的剑花。
可是,后面更多的兵刃呼啸穿刺而来。
“啊——”
“啊——”
旦夕间,夏侯惇的胳膊上、腿上已是纷纷受伤,整个面颊狰狞可怖,痛苦不堪…
甚至,有一把长枪插入了他的肩头,他顺着长枪的枪杠向前,一把捏住这人的脖颈,生生捏碎,口中因为要强忍着那疼痛,故而大声嘶吼。
“鼠辈,竟敢伤我?”
可…一个亲卫倒下了。
后面还有无数个亲卫,更多的刀枪剑戟齐上,夏侯惇已是不敌,他努力的用剑撑着地,却依旧一手张开护住李藐。
“鼠辈,休伤吾儿——”
他真的把李藐当成了儿子…
这是一个青年失目,老年丧子的老者最后的、由衷、悲愤、悲壮的鸣啼。
“老将军,我们不杀你,可这位就会逞口舌的李先生,今日不死不行——”
已经有亲卫闯过了夏侯惇的防御,抵达了李藐的身旁。
毫不夸张的说,这注定是李藐执行任务以来最凶险的一次…
也是生命最、最、最…最接近于终结的一次。
眼看着那几把钢刀迎着曜日高高的举起…
李藐甚至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从那高台上传出。
“逆贼曹丕已死!尔等停手,可饶此命——”
啊…
啊…
曹丕已死?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都会不可思议,都会下意识的回头。
这些亲卫如此,所有的文武如此,李藐…甚至是曹植,哪怕是瞎了眼的夏侯惇也是如此。
顿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那高台。
而此刻的高台之上,一个独臂的男子正将曹丕的头颅高高的举过头顶。
这个头颅就像是一个符号,标志着大魏在这一刻,在这独臂男子的手上彻底、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终结——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那巨大的咆哮让嗓子发生不可避免的颤抖。
他的声音依旧嘹亮…
却沙哑!
“逆贼…逆贼曹丕已死!尔等…尔等停手,可饶此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曹丕被隔断的头颅上。
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因为隔断头颅而鲜血汨汨…
地上还有一枚小巧的连弩,连弩的匣子是空的…
倒是一具无头尸体上,被数十枚弩矢穿透,整个身子就宛若一个马蜂窝一般。
更没有人注意到…
那独臂男子的面颊上,随着他的嘶吼,滚烫到再也遏制不住的泪水如同涌泉般狂涌的喷出——
而那晶莹的珠链中,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东平寿张人,十八路诸侯讨董时,任广陵太守的张超——
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大伯,陈留太守,八厨之一的名士张邈——
他仿佛看到了那雍丘之地,倒在血泊中的无数父老乡亲——
他们…他们都可以瞑目了吧?
他们,他们终于能瞑目了吧!
…
…
洛阳城中。
一方棋盘的两侧…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与一个三十五岁的男子正在对弈。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以李藐为饵,诱出曹丕身旁所有的亲卫,然后用那张超之子、张邈之侄张方进行最近、也是最后的刺杀!”
二十岁少年是关麟!
三十五岁的男子是陆逊!
就在那陆逊男子的话吟出之际。
关麟手中的棋子因为没有拿稳,而掉落在棋盘中。
可,哪怕是随意的落下,局势使然,依旧是将整片黑子通杀。
也直到这时,他方才吟道:
“你说的全对!”
“如果局势的发展,到了只需要杀一人就能结束这乱世!”
“那我要做的,就是让那一人深陷一个必死的局,将最恨他…或是最恨这个势力的人安插在他的身边,如此…这该死之人,便绝无生还的可能!”
说到这儿…
关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陆逊看出了些许不对,补充着问,“怎么?你是担心…你的这些棋子?”
“有的棋子心似钢铁,为了报仇,已经断了所有情愫,这样的棋子,我从不会担心!可…也有棋子,他会在报仇的过程中,产生出全新的感情与羁绊…”
“没错,棋子也是有感情的,真的到了落幕的一刻,一切真相浮出,最信任的人却是伤人最深,这时候…那一份深深的负罪感,能要了人的命——”
念及此处…
关麟的眸色幽幽,不由得有几许担心。
他心头想起的名字不是张方,而是…
『汉南——』
『李汉南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