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林黛玉陪着薛宝钗吃了早饭。
二人在丫鬟紫娟和丫鬟莺儿的伏侍下更衣完毕,方往探春处去。
只见荣国府探春的院中寂静。
只有丫鬟婆子一个个都站在窗外听候。
林黛玉和薛宝钗二人进入厅中时。
见荣国府的家中姐妹姑嫂几人正商议些家务。
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发生的事故。
见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过来了,探春忙便起身相迎,命旁边自己屋中的丫鬟侍书去给林黛玉和薛宝钗搬来凳子落座。
丫鬟侍书等人搬来凳子,林黛玉与薛宝钗落座。
待林黛玉上坐了之后,因笑说道:“今儿,我可是来的不巧?”
探春闻言立刻摇头,说:“却是来的适时,我可整琢磨着请林姐姐和宝姐姐两位名爵又聪明的人物帮我多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的。”
薛宝钗更是明知故问道:“到底是何事,让探春妹妹如此心恼?”
探春听言,不由得眼神黯淡地看向薛宝钗,说:“妹妹我所想的事,不为别的,只想着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又是二两的事。
我想咱们一月已有了二两月银,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可不是又同刚才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
这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
我也就想到了这么多了,不知道姐姐们怎么去看这件事情呢?
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还得姐姐妹们都说说看法,也好有一个比较。
到时候,也好周全一些。”
薛宝钗是懂这里面的内行门道的人物,之前只是碍于一些情面上面的问题,不太好喧宾夺主。
又素知是荣国府自己家里面的事情,自己这个客居的外人做不得主。
便是说了也是白说,也便是不曾开口劝言。
而今薛宝钗已为人妇,已为人母,身为有身份和地位的旁外局外人,自当轻松自便一些的。
当即,薛宝钗就是笑说道:“这里面却也有一个门道和原故。
我之前在荣国府客居的时候,瞧见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该有分例。
每月每处买办买了,令女人们交送凤姐姐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
没有个凤姐姐天天各人拿着钱,找人买这些去的道理。
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给我们。
至于姑娘们每月的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
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要个钱使,省得找人去:
这不过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意思。
如今我冷眼看着,各屋里我们的姐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了一半子。
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
这里的薛宝钗已然是在暗中提醒探春,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中间难免会出现吃回扣的现象。
贪污荣国府资产的时候,探春也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本不便将其述说出来罢了。
探春、李纨闻言都笑说道:“妹妹,你也留心看出来了。
脱空是没有的,只是迟些日子。
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
其实使不得,依然还得现买,就用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弟兄儿子买来方才使得。
要使官中的人去,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
薛宝钗便笑说道:“买办买的是那东西,别人买了好的来,买办的也不依他,又说他使坏心,要夺他的买办。
所以他们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
要是姑娘们使了奶妈子们,他们也就不敢说闲话了。”
探春点了点头,道:“因此我心里不自在,饶费了两起钱,东西又白丢一半。
不如竟把买办的这一项每月捐了为是。
此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
你虽不曾去的,但是姐姐们可知道那赖家的风光?”
林黛玉笑道:“这件事情早有定数,只是探春妹妹心有挂念,不肯施行罢了。
若是探春妹妹,去与外祖母说一声,外祖母会应允的。”
探春又道:“我说的不是这事儿,而是我因和他们家的女孩儿说闲话儿。
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
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薛宝钗亦是摇头,笑说道:“真真是膏粱纨绔之谈!
你们虽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的富贵姑娘,原还不知道这些事。
但只你们也都念过书,识过字的,竟没看见过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的文么?”
探春则是苦笑道:“虽也看过,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真是有的?”
宝钗道:“朱子都行了虚比浮词了?那句句都是有的。
你才办了两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
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连孔子也都看虚了呢!”
探春笑道:“伱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姬子书?
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穷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
探春笑道:“如今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
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
难为你是个聪明人,这大节目正事竟没经历。”
李纨笑道:“你的姐姐们来了,又不说正事,你们且对讲学问!”
探春还未回答,宝钗便是会说道:“学问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三人取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
探春又接说道:“咱们这个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来,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
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
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任人作践了,也似乎暴殄天物。
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
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