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郢狂野的怀抱里,胡亥就跟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似的,根本就没挣扎的余地,险些被这厮给捂过去。
借着这个空隙,赵郢迅速地整理着脑海中的思路。
胡亥出任禁军校尉,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原本的历史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变化,所以,这是自己穿越之后引起的蝴蝶效应?
历史开始了它强大的自我纠正能力?
但很明显,这件事,比赵高出任中车府令更加棘手。
首先,这是始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其次,这个职位太敏感,掌控着宫中禁卫。若是没有变化的话,今年始皇帝出巡,身为宫中禁卫校尉,胡亥必然要带领着宫中禁卫随侍左右。
一旦事有不协,就会变生肘腋。
比以前更加危险。
这狗东西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一手的?
赵郢心中思忖,胳膊一松,已经把胡亥给放了出来,改为揽着胡亥的脖子,一脸惊喜地拍打着胡亥的臂膀。
“十八叔,恕罪,恕罪!想不到是您——对了,您堂堂的大秦公子,怎么站到这里看起大门来了?瞧您这身打扮,不会是被大父责罚了吧?”
说到这里,赵郢一脸激动地道。
“您放心,我这就去找大父给你求情!说什么也不能让您在这里守大门啊——皇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我赵郢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不行,我这就去找大父……”
胡亥:……
我为什么总觉得这狗东西话里有话。
但赵郢这话说得亲近,一副为了自己这个叔父义不容辞的架势,他一肚子话堵在嘴里,愣是不好张嘴,憋了又憋,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
“不是,你误会——是为叔自己请命,做了宫中禁军的校尉,今天正好巡视到了这里……”
赵郢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长舒了一口气。
“十八叔,您早说啊,吓我一跳,好了,没事就好,那啥你先在这里忙伱的,我先进去了哈——”
说完,赵郢随手拍了拍胡亥的肩膀,转身就走。
身后。
胡亥:……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让他一巴掌给拍趴下,等他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地站稳身子,赵郢那边已经拾级而上,眼看着快走到了大殿的门口。
到了嘴边的脏话又给咽了回去。
狗东西,不当人子!
赵郢转过身来,脸上的笑脸就逐渐消失了。
胡亥成为禁军校尉,确实让他始料不及,万万没有想到历史的进程,竟然会因为自己的一些改变而随之改变。
不过,宫中禁军的事情太敏感了,别说这件事他插不上手,就算是他插得上手,也绝不会去碰。
只能尽量找一些补救的措施。
“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见赵郢进来,始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
“已经准备妥当,第一批书籍,已经按照大父的吩咐,今日辰时就已经开始通过驰道,发往各地……”
始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好——”
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好玩的画面,始皇帝不由心情舒畅地哈哈大笑。
等祖孙两个一起坐下来,赵郢这才笑着给始皇帝倒上一杯茶水。
“大父,这只不过是小胜一场,给他们心里添点赌罢了,要想真正的解决问题,只印这些,恐怕是远远不够……”
始皇帝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看向赵郢的眼神也逐渐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意味。
“你此言何意……”
始皇帝身躯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这位自己一直以来,寄予厚望的大孙子,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自从自家这个孙子递上科举的条陈之后,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场祖孙之间的对话。
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位孙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已经让黑,暗中调查了最近自家这个孙子所接触到的所有人。
不是他对这个孙子有所怀疑,而是他担心,那一份关于科考的奏疏,是受了到什么人的蛊惑。
若是,那条陈是自家孙子独出心裁的想法,大善!
若是有人暗中蛊惑,则该死!
他绝对会毫不迟疑,把那些人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有扶苏的前车之鉴,他绝不允许,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重蹈覆辙!
但黑传回来的消息是,没有人接触这位皇长孙,反而是这位皇长孙极其霸道地扣留了一位来自故韩相国之家的人才,然后让他带头给那些六国余孽打擂台。
甚至还扣留了一位来自故赵之地的剑客,强行留在了自己军中做了剑术总教习。
这种极其霸道强硬的手段,让他不由哑然失笑。
不过,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加好奇,自家这个孙子内心的想法。
望着忽然间目光幽深下来的的始皇帝,赵郢却忽然岔开了话题。
“我们大秦如今草创未久,百废待兴,大父这些时日,也经常因为人才短缺而苦恼——但,大父,这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大秦没有人才可用吗?”
不等始皇帝回答,赵郢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缺少符合大父心意的人才罢了……”
始皇帝知道,这个孙子肯定还有话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示意赵郢继续。
“天下初定的时候,大父在朝中设置博士,封赏百家博士七十七人,欲采集百家之长,以天下英才治理天下,然而,终究因为这些人不师今而学古,非议当世,惑乱黔首而怒而斥之。更听信左相的建议,禁止私学,焚毁民间藏书,排斥百家学说,从此,法家之学大盛,自郡县而朝廷,几乎尽是法家门徒……”
听赵郢重新提起这段往事,始皇帝目光变得越发幽深冷冽。
刚刚养病归来的黑,也不由不着痕迹地扫了赵郢一眼,心中为赵郢捏了一把汗。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赵郢如今身体的感知能力,已经远超常人,自然感知到了黑的关心,不着痕迹地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才看着始皇帝,一脸认真地道。
“大父,我听说,当年我们大秦皇室昔日曾建议驱逐各国在我们秦国的客卿,左相李斯也在驱逐之列,于是左相推心置腹,言辞恳切地写下一份奏疏,陈述不拘一格,不限地域,采用天下人才,才能强大国家,统一天下的道理……”
赵郢一脸认真地看着始皇帝。
“大父,您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我大秦越发强盛,从而一统天下。这是大父善于用人的功劳,也是左相建言的功劳……”
说到这里,赵郢忽然话锋一转。
“但是,大父,天下未统一的时候,左相懂得劝谏大父要招纳客卿,拔擢天下人才,而天下一统之后,反而劝谏大父,严禁私学,排斥百家,这跟当年有人建议大父,驱逐客卿有何区别?”
说到这里,赵郢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左相忽然间不懂了这其间的道理,而是因为时移世易,彼此的立场不同罢了。当初六国对立,他身为客卿,在驱逐之列,自然不愿意被大父驱逐,毁了自己的前途,所以,他雄辩滔滔,分析利害,劝谏大父不可逐客。而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天下间再无地域之分,他贵为我大秦左相,再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非老秦人而被驱逐……”
看着眉宇间已经多了几分思考的始皇帝,赵郢语气越发诚恳起来。
“大父,左相才能卓越,不仅深娴律法,熟知政务,而且目光敏锐,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我对他并无偏见,甚至颇为欣赏。但,人非圣贤,皆有私心,而今左相的建议严禁私学,焚毁百家之书籍,难道真仅仅因为那些百家学说一无用处吗?”
“大父,您雄才伟略,乃千古一帝,自然应该明白,朝廷上若是只有一家一派之声音的弊端?”
始皇帝闻言,不由眼睛一亮,看着一脸认真的赵郢,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嘴上却是没好气地笑骂道。
“你倒是会溜须拍马,不过倒是有几分见识,不愧我教了你这么长时间……”
他是真满意了啊。
不管今天这个孙子说的对错都好,只这一份见识,就足以让他开心不已,这分明已经有了几分帝王的心思啊。
好,好的很!
赵郢见状,也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一直表现的云淡风轻,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虽然他这段时间,与始皇帝朝夕相处,知道始皇帝对自己那份科举条陈有了几分心思,但始皇帝没有正式表态之前,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还是内心免不了有些忐忑。
此时,他心中大定,思路都更加顺畅起来。
“所以,左相的建议,大概也不仅仅是因为朝中博士攻击郡县制度,也不仅仅是因为天下百家学徒非议朝政,厚古薄今,恐怕未曾没有因势利导,想要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威的意思——”
“难不成,六国对峙的时候,六国客卿能忠心于我大秦,为我们大秦所用,统一之后,他们成了我们大秦的黔首,反而都心怀叵测,成了我们大秦的的敌人了吗?”
始皇帝闻言,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当初他采纳李斯的建议,固然是恼怒周青等人藐视朝廷,厚古薄今,损了他的颜面,但何尝不是因为他自感身体日衰,急于扫除一切反对声音,巩固不世功业的心思。
所以,当一切不用再急于求成的时候,他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一样起来。
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皇长孙,他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越发满意起来。
能洞察人心,知道人的本性,比那个几句话就被人就忽悠的只知道仁义道德的蠢儿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人才不分地域,学问不分学派,只要能为我们大秦所用,只要能为我大秦竭尽忠诚,那就是我们大秦的可用之臣……”
始皇帝听到这里,不由眉头轻挑。
“所以呢……”
“所以,我想请大父废除禁令,开放私学,广印百家学说,然后推行天下……”
说到这里,赵郢忍不住露出几分兴奋的神色。
“大父,若是能推行这个策略,再配合上科举制度,十年之后,天下英才遍布,人人感念大父恩德,六国余孽再不能自恃自己所学,以那一点家传学闻,挟制朝廷,愚弄百姓……”
看着已经恢复了坐姿,捧着茶杯,慢悠悠喝着的始皇帝,赵郢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
“朝中人才济济,自此也再非一家一姓之学……”
始皇帝瞥了他一眼。
“这等话,到了大父这里为止……”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自然,出了此间,定然不会多说半句……”
始皇帝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脸上顿时露出了轻松的声色,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
“印刷百家学说的事情,可以做,但是要缓一缓,而且,可以先从法家、农家、医卜星象这些学问为主——其余学派,需要控制数量,徐徐图之……”
赵郢了然。
如今法家势大,遍布朝野,贸然推行百家学说,定然会遭到法家学徒的疯狂反扑。
到时候,才真的是弄巧成拙。
“允许开放私学的事情,也需要有个章程。”
始皇帝想了想道。
“儒墨本来就是当世显学,影响极大,最近又肯为朝廷做事,可从他们开始——也好给其他各家做一个榜样!”
赵郢深以为然。
祖孙二人有了默契,剩下的就很好办了。
大殿里的气氛也重新变得轻松活泼起来,祖孙二人对着头,批阅了一会了奏疏,然后始皇帝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赵郢,自己跑到一旁的躺椅上休息去了。
有事,晚辈服其劳!
既然孙子能做,自己为啥还要亲力亲为啊。
“大父,您这过分了啊——”
听着赵郢的吐槽,始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也不管他,自顾自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瞧得刚刚养病归来的黑,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陛下的心态越发的轻松了。
这都是皇长孙的功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