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鸿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当年文娘在镇远侯府丢了爵位之后仍旧义无反顾嫁给了你,为你付出所有。
如今她撒手人寰,你却转头就眼睁睁看着继妻虐待她生下来的儿子女儿!我的文娘,你死不瞑目啊!”
君鸿白一阵失神。
以往这些话,杜夫人是经常说的。
他每每一听杜夫人念起亡妻对他的好,都要心如刀绞。
旁的事情都是再也顾不得,不论杜母借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是予取予求。
可今日,他失神了一瞬,便紧紧皱起眉,推开马车的门:“岳母还请入府说话,这般当街怒骂,实在不像样。
青鸾为人端正方直,绝无欺负继子继女的举动,岳母这话实在不妥。”
杜夫人哭天抢地的动作就是一顿,心中掀起惊天巨浪。
前几天杜绵绵说君鸿白性情大变她还不信,今日亲眼一见才知所说不差。
以往在她和君倩的诉苦之下,君鸿白将死去的杜文娘高高架起,反将沈青鸾看作镇远侯府的外来者和掠夺者,对她成见颇深。
可今日,他居然主动替沈青鸾主持公道。
杜夫人心中顿时急了起来,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跟着君鸿白到了侯府,她已然理清了思绪,将那副泼妇的嘴脸收了,换了一副悲哀深容:
“女婿可是嫌弃我行为粗鄙,比不上那沈氏世出名门?可你却不知道,我和文娘虽然粗鄙无知,对你却是实心地好,一颗心全都为你和两个孩子打算。
那沈氏长得漂亮又气度高雅又如何,只一点,当初她打着嫁给君呈松的主意,嫁给你,那是心不甘情不愿啊!这样的女人,你怎么能听之任之。”
不得不说杜家作为商人,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戳别人的肺管子。
只短短一句话,就说的君鸿白心中又酸又痛,更兼心慌焦躁,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不知君呈松已经回京,可只一听这个名字,就觉一阵出不了气的巨压和惊慌。
所以也就没能发现,杜夫人先头当街怒骂的模样,跟撒泼的君远简直如出一辙。
而这会含泪软刀子说着硬话的模样,可不活脱脱就是君倩的模样嘛!
杜夫人见他神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他的软肋,忙又趁热打铁:
“以往她表现得倒是贤惠妥帖,可只看她这两日快刀斩乱麻,先是让倩儿当众丢丑害的她关了禁闭,而后又撺掇着你将远儿一通好打,就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原来是站稳了脚跟就露出了真面目,全然将两个孩子当作面团来捏。偏你鬼迷心窍也下得去手,我的远儿,才九岁啊!”
君鸿白心乱如麻,嘴唇嗡动着想说沈青鸾不是那样的。
可看着岳母慈祥哀痛的脸,却只觉汗颜羞愧,悔不当初。
杜夫人看着他的神色,又补了一句:
“若是文娘泉下有知,知道她全心全意爱护的男人这样对她念念不忘的孩子,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君家殚精竭虑,以致年少早亡!”
君鸿白心中大痛!
文娘,文娘,那可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
他们一同走过最美好的岁月,文娘临死前那样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说哪怕死了也会默默守护他。
他居然为着沈青鸾的话,这样对他和文娘的孩子,文娘若在他身边见着这一幕,该是何等痛心疾首。
只这么一想,君鸿白自己也痛不欲生起来。
“都是女婿的错,是女婿瞎了眼,听了沈氏谗言。”
君鸿白喃喃自语。
杜夫人提起的心彻底放下,忙道:
“你如今知错也太晚了,可怜我两个外孙小小年纪被亲爹如此惩罚,有这一次,日后难保不会再次发生。
你若还愿意把我当成岳母,就答应我一个条件,纳绵绵进门来照顾两个孩子!”
君鸿白混沌的大脑陡然清醒了一瞬,“这,这恐怕不妥。”
他才在沈青鸾面前立誓爱她敬她,怎么能转头就纳杜绵绵。
“有什么不妥?你怕沈家找你麻烦?”
杜夫人脸色勃然大变,“还是你心里头有沈青鸾那个毒妇,心甘情愿让她搓磨你的孩子。
若是这样你索性和沈青鸾和和美美地过,两个孩子我自己带回杜家去养,就算比不上侯府富贵,也不必他们仰人鼻息地过日子!”
“岳母您说的什么话。”君鸿白一阵头疼。
恰在这时,躺在床上养伤的君远被人搀扶着送了进来。
一见杜夫人,就一歪一扭地凑了上去,“外祖母,您来了,我好想您,昨夜我屁股疼,娘却没来梦里看我,没人疼我了。”
他哭的可怜,童言童语更是动人心肠,君鸿白哪还记得他那天的混账行为,心中对下狠手打他又开始后悔。
杜夫人揽着他,“我的乖外孙,可怜偌大的侯府竟没一个长辈疼你。乖乖儿,我让你小姨进府陪着你,保护你可好?”
君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可以吗?小姨会疼我,陪我玩,照顾我,会生病的时候摸我额头,睡觉的时候拍我的脊背吗?”
这是他心中对一个母亲最真实的渴望。
然而可笑的是,前世沈青鸾满足了他的幻想,他仍旧没能学会感恩两个字。
君鸿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听了儿子这话,再大的怒火也消弭于无形,早就忘了要沈青鸾好好管教他的事。
上前摸着他的额头,“你想要,当然可以。”
君鸿白冲杜夫人拱手,“就依岳母所言,我愿意纳绵绵进门。”
杜夫人心里头高兴得直唱大戏,脸上却还是紧绷,“好,那你便说给绵绵一个什么身份。
我可将丑话说在前头,文娘在闺阁的时候最疼这个妹子。文娘死后,绵绵要不是心疼两个侄子,总是挂怀关照,也不至于现在还嫁不出去。”
君鸿白默然,“妻妹用心良苦,合该做个平妻才是。”
他想的是,杜绵绵身份上与沈青鸾平起平坐,日后护着两个孩子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杜夫人心中一喜,又说了两句,定了杜绵绵入府的日子,就脚下生风地回府筹备去了。
君鸿白这个缩头王八,虽然定下了这件事,却不敢跟陆氏和沈青鸾说。
只一日日拖着,打量着拖到瞒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君远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情大好,身上的伤也好的飞快,不过五六日就能起身。
一能下地,就兴冲冲地去了含光院请安。
彼时沈青鸾正在窗畔摆弄着一盆牡丹,一边听着书桌前的君鸿冀朗声念着《战国策》。
君远跑进去,歪歪扭扭地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就扬着声音道:“母亲,今日天气好,你将我姐姐放出来,带我们去院子里打鸟吧。”
沈青鸾皱眉,“小声些,没看见你二叔在念书吗。”
君远撇嘴。
一个野种算哪门子二叔。
只是上次一顿打到底让他涨了记性,这会他没敢说出来,只赌气道:“你不陪我,日后有的是人陪我,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沈青鸾看都没看他,见君鸿冀有一处不明白,就放下剪子去替他解答。
她声音轻润动听,君远觉得比沈家的老夫子讲的更好,不免又凑近一步,细细打量着她。
沈青鸾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眉目间的温柔简直能将人溺死。
君远心里头别别扭扭地有些羡艳,上前扯着她的袖子,“喂,我说真的,等小姨进门做平妻,我就不要你了!”
说罢他昂头,等着沈青鸾哄他。
半晌却没听到声音,他往沈青鸾脸上去看,却被她眼神之中的冰冷吓了一大跳!
君远下意识有些害怕,慌慌张张道:“我不跟你好了,以后也不要你了!”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沈青鸾敛着情绪陪君鸿冀念完今日的书,打发他去了族学,才毫不克制地释放出怒气。
君鸿白这个王!八!蛋!
送了君鸿冀重新回来的翠翠唬了一跳,轻手轻脚走到沈青鸾身边,默默给她倒了一碗茶。
沈青鸾端起便一饮而尽,抬手还要再倒。
翠翠忙拦住她,“夫人冷静些,方才沈府的小厮送了一封老长的信过来,说是让夫人亲手打开,不知道府上出了什么事。
夫人可千万别为了那等夯货气坏了身子,还是紧着老爷为重呀。”
沈青鸾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那包厚厚的信封。
的确厚,端在手里更是跟那铁块差不多重。
沈青鸾心中一沉,满以为家中发生了大事,抿着唇飞快地打开。
沈母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沈青鸾皱着眉头看完,脸上逐渐露出惊诧的神情。
有人主动送了上好的山参灵芝去了沈家?
只为打听在沈家出入的书生?
翠翠嘴巴微张,“那人打听的书生,该不会是那日女扮男装的夫人你吧?”
沈青鸾自己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些时日,沈家并不曾有男子出入。
想来沈母也是不知内情,又不愿沈舒知道后忧思过多,这才送了信给她。
只是,事情就这么简单,那下面厚厚的一叠纸又是什么?
沈青鸾敛神将之翻开,只略略一瞧,顿觉眼睛生疼。
寸余长的信纸上,八爪鱼般的字各个写得斗大,三两个字便要占一张纸,还歪歪斜斜难以辨认。
间或还有几个错字,用黑漆漆的墨团涂掉。
沈青鸾费力地看了半晌,也只堪堪看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随手放在桌子上。
捏着眉心缓和着眼睛道:
“原是那日在罗府门口叫骂的武将,他说那日被参奏一事果然没了声息,并未被揪着不放。
只是那犯事的参将事后对他颇有怨言,近几日不但不服管教,还唆使其他人与他对着干。”
翠翠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叠信纸,嘴角不自觉抽动:
“就这么件事,他写了近五十张大纸?奴婢险要以为是沈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吓了老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