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达本是等在起点处,自从马儿方才癫狂一起,便费力地挤开人群往终点处跑去。
跑到赵藏枝身边,恰恰好听到这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呼救。
可谓是让他心口憾痛,顾不得许多,连忙以肉身为垫,扑到赵藏枝身子底下。
等她身体落下,便紧紧搂着就地一转,狼狈地滚到人群脚下。
“啊——”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被两人身躯碰到的,纷纷跳着躲开,吵吵嚷嚷挤作一团。
“好痛!”
马场旁边是一片粗粝的石子地。
赵藏枝两人抱作一团滚到上面,均匀地被戳得背部嫩肉散开密密麻麻的血痕,顿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那头,林婉儿几人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因为没有人救护,直直跌落在地,扑腾起漫天的灰尘。
都是身骄肉贵的姑娘们,挨这一下老半天没缓过劲。
一片狼藉哀嚎之中,沈青鸾只云淡风轻地抓着缰绳,御马灵活地从七扭八歪的伤患之中穿过。
到得终点前,唇畔含笑,轻轻巧巧俯身,修长纤细的手指抓住一支羽箭。
接着柔韧有力的腰身凭空直起,身下的马儿应景地抬起前蹄,凭空转身,飞快地跨过横七竖八的众人,风驰电掣往回跑去。
马上女子乌发列列,衣袍翻飞,如同一轮清澄皎月,在大片尘土中出尘绝俗,风姿无双。
驾马御风回终点,沈青鸾甚至悠悠然勒停马匹,手中缰绳有技巧地用力,让马儿前腿下弯,行了一个优雅流畅的花式礼。
众人顿时哗然!
这种花式御马乃前朝失学的绝技,本朝以来从未见过。
就连以马术卓绝而闻名的赵氏,也从未在外显露过这一招。
没想到沈家居然有这等绝技流传,以往居然连一丝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出。
是了,但看今日沈青鸾的马术,她能以一匹黄马骑出势如破竹之速,与赵氏女的千里聪齐头并进,甚至还超出一头。
就可知沈青鸾并非赵藏枝以为的不通马术,甚至恰恰相反,沈青鸾的骑术不但远远超出她们,甚至可以说深藏不露。
可笑那赵藏枝还自诩骑术高超主动挑衅,如今看来,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连对方的深浅都不知道,活该她今日丢大人。
赵藏枝冷汗淋漓从手臂骨折的剧痛之中醒过神,还未摸清局势,便对上众人怜悯、看好戏的眼神。
她还没从一连串的变故之中清醒过来,沈青鸾已经下马,左手握着羽箭在右手之上轻轻敲击,步履如风轻缓走到她面前。
“呀,赵姑娘你可还好?”
赵藏枝被丁达扶着踉跄而立,恨恨地瞪着沈青鸾,“你怎么会没事!”
沈青鸾莞尔一笑,避开这个话题,只漫不经心地扫着丁达扶着她的手臂:
“赵姑娘品德高崇,曾言梁寡高行之典,仰慕女子活割鼻子来固守贞节的义举。如今赵姑娘和丁公子有了肌肤之亲——”
她缓缓拉长了语调,脸上挂着温和的、善意的笑。
说出的话,却让还未从惊魂巨变中醒过神的赵藏枝,一阵阵难言的毛骨悚然!
“以赵姑娘的贞洁自持,难不成会自断手臂来保清白?”
赵藏枝浑身如同被冰水泼过,愤怒交织着恐惧化为最直白的寒意,冻得她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自断手臂?
她怎么敢说出这句话!
她是赵家最尊贵的嫡女,合该有最光明璀璨的未来。
若是断了手臂,无异于要了她的命,日后她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脑子被极端的愤怒冲刷,她却忘了,以往她拿着严苛的妇德来奚落约束其他女子时,也是这般傲慢而残忍。
刀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会痛。
沈青鸾唇边的笑缓缓变得冰冷,“怎么,赵姑娘往日口口声声妇德女诫,前几日在忠勤伯府还当众宣誓,若有被污了清白那一天,必定一死以全声名。”
“嚯——”人群之中传来高低起伏的惊叹声。
在场之中许多人都是那日不曾在忠勤伯府的,这会听了俱都惊诧了一瞬。
不过这话虽然出人意表,但从赵藏枝口中说出来,居然并不觉得如何奇怪。
谁让赵藏枝往日总拿着自己的清白和严格的妇德来标榜她世家贵女的身份。
这会子众人眼底的嘲讽和了然,终是让她慌乱起来。
原来她曾经拿来标榜自己价值的东西,居然有一天会变作锁链和武器,刺得她浑身鲜血淋漓。
平心而论,有那么一瞬,沈青鸾是动摇的。
赵藏枝眼底的脆弱和崩溃,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在这一刻生出恻隐之心。
可惜,也只是一瞬。
她既想踩着沈家的脸面来全她赵氏女的声望,就该知道这一局输了会有怎样的下场。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仅此而已。
沈青鸾收回眼底的温度,声音更冷:
“原来赵姑娘口中说的那些妇德和品行,全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标榜出来诓骗咱们的,看所谓赵氏名门,不过如此。”
赵藏枝浑身一震!
若沈青鸾口中只提妇德女诫,赵藏枝还可以拼死抵赖。
她不认,沈青鸾难道能拿她怎么样?
真刀真枪碰起来,谁也不敢拼着得罪赵氏的可能来为难她。
可偏偏,赵氏的名声,才是她真正的死穴和软肋!
若是让家中长辈知道她今日和男子滚做一团,将赵氏女子的颜面和清名丢个一干二净,她的下场会是如何……
想起父亲母亲每每提起赵满楼那怨恨恶毒的神情,赵藏枝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素来无懈可击的脸上,也终于流露出真正的畏惧和软弱。
她会比死更难受……
赵藏枝情不自禁地抚摸上方才被丁达触碰过的手臂。
若是断这一臂,能够让赵家声名无损,能够让她不像赵满楼一样做赵氏耻辱。
赵藏枝闭眼,随即脸色一肃,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露出足够冻伤人的狠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