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当真有人,会将自己的一句话,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气运更重吗?
此刻,她无暇也不愿去深思这个问题。
盖因老者身上的泥石已经被合力清了个干净,便也露出后头的情景。
山石掩埋之下,的确有一个小小的襁褓婴孩,却是被一个妇人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这会掘出大半身子,小孩自妇人胳膊缝隙下朝外看来,哭声渐渐止住,反而吮吸着手指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来。
盘旋在众人心口的沉重,瞬间因这个笑而被驱散了大半。
可本该继续救人的君呈松,却停了动作。
沈青鸾走上前去,看清楚眼前这一幕,也是心头一沉。
小孩被严严实实护在两个大人的身下,毫发无伤。
可见灾难来临之前,两个大人是多么义无反顾,于绝望之中牺牲自己保全年幼的生命。
可也正是因此,这会若想将小孩救出来,便得将两个大人移开。
偏生老者身上泥块虽被清了出来,可腿还严严实实被陷在里头,并不能移动。
而妇人双腿和老者深埋在一块,头部和肩膀处大半个身子亦都被掉落的石块密不透风地埋住。
换句话说,原本是婴儿生命最后一道防线的两位长辈,这会却挡婴儿前面,成为营救他的两个障碍。
说来说去,哪怕君呈松冒着危险强行将扎穿老者的巨石搬开,依旧无济于事。
依旧只能等着寺庙的僧人从后头将松软的泥石掘开,才能救人性命。
想来事件的命数和缘法,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方丈也上前来,捏着佛珠唏嘘道:
“施主已经尽力了,可这位小施主命中该有此一劫,施主方才想强行改命,却也是徒劳无功。”
君呈松蹙眉,下意识就要冲着方丈开骂。
眼神瞥到沈青鸾脸上的怔忪,却是硬生生将那些不能入耳的脏话咽了回去。
哽着嗓子刻意柔声柔气道:“别听他说的那些屁话,这世上总是做事的遭人非议,不做事的指指点点。
若不亲自看上一眼,谁又能知道下头的局面如何,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斜着眼瞥了方丈一眼,见方丈嘴角紧紧抿着向下耷拉,却敢怒不敢言,心头才畅快了几分。
又朝着沈青鸾劝慰道:“如今两个大人已经没得救,这个小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先下山去歇着,我亲自守在这将这小崽子挖出来。”
沈青鸾看了他一眼,惊觉两人居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交错间呼吸可闻。
她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妨踩到松软的泥土,身子失重往一侧栽去。
君呈松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
众目睽睽之下,触碰一触即分。
皮肤相接处的温热和脉搏的跳动,却火热清晰得令人心惊。
那种慌乱的感觉又来了。
沈青鸾胡乱地点着头,正要说几句话将暧昧的氛围打散,大地却又是一阵颠簸。
且这次颠簸不同之前两次碎石落下的小打小闹,反而自山体深处,沉而重的呜鸣传来,仿佛山体在哭诉。
沈青鸾面色一变,一手扶着君呈松及时递过来的手臂站稳,一面抬眼直视他。
“泥石流之后一个时辰,山体滑落才会彻底停止,如今距离第一波山体崩塌还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很有可能面临第二次泥石跌滑。
若等到那个时候还没将这个孩子救出来,只怕就再也救不出来了。”
换句话说,要救这个孩子,绝无可能像方丈说的那样从后头掘出来。
毕竟在这个当下,时间,就是生命。
君呈松脸上的羞涩和笑意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的手臂很硬,仿佛比石头和钢铁还要坚不可摧。
这会还刻意握拳,在沈青鸾掌心触碰下,滚烫坚硬得仿佛能破开世间所有的阻碍。
“你先走。”
君呈松低声开口,“我来想办法。”
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
两个人深深地对视着,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奇异般地对另一个人的想法清清楚楚。
地上横亘着两具犹自温热的尸身。
若要快速将孩子救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沈青鸾心头思绪如乱麻。
是她要救人,是她于心不忍,是她让君呈松将巨石搬开,露出内里的生机和死亡。
就像方丈说的,她的善心,怎么能让君呈松为之支付代价?
一次又一次,她试图和君呈松拉开距离。
可这个人却以强势而无法拒绝的姿态闯到她的身边。
就像眼下这一刻,她明知不该将君呈松扯进来,却也不能不这么做。
一边是一条生命,另一边是她想斩断的,和君呈松之间的纠葛。
难道要她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高,而刻意拒绝君呈松帮助吗?
既然不能,她便只能认下这个情。
虽然想了很多,可也只过去一刻。
下一瞬,沈青鸾重重握着君呈松的手臂,“好,我与方丈,先避一避。”
她收回手,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大家淡然,冲着方丈施施然淡定道:
“此处危险不可久留,侯爷身手出众,便让他在此守候片刻吧。方丈不如和我们暂避一二,等山间泥石彻底平息再来救人。”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被埋在下面的孩子应景地发出“呃额”的呢喃。
沈青鸾攥紧手指,强忍着没有投去视线。
她这话,却正和方丈心意。
方丈连连点头,唤回了还在掘着泥石的僧弥,“诸位随我从此处下山。”
沈青鸾含笑跟上,却只回头,和君呈松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一行人刚刚下山,山脚处满是围聚在此处的百姓。
一见方丈露面,立刻有人冲上来:“大师,我家老头子今日带着孙儿上山祈福,如今还没下山,你们可看见他了?”
方丈正要答话,山上传来一阵仿佛天崩地陷的震颤,卷起飞扬的泥沙尘土。
一时间,山脚下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