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怀清楚地记得:
崇元五年的初秋,她与陆平笙刚刚大婚不久,青州便发了一场洪灾。户部尚书秦胜寒奉周帝之命前往发洪之地赈灾,却在途中遭遇山洪泥石流,延缓了赈灾银的拨放。
后,库银失窃赈灾不利,消息传至金陵,秦胜寒被问责,押回京中候审。就在这紧要关头,秦胜寒之父——左侍中秦天琮被人举发贪污纳贿之事。
秦府遭刑部查封,秦氏众子弟皆暂免官职。
经查,发现秦天琮的书房中确实藏有各地进献的官银,贪渎之罪坐实。于是秦氏全族获罪,成年郎君们下狱待斩,女娘们收监于内庭等候发落。
秦天琮清廉一生,每做一件事都在踏踏实实为百姓考虑,有着出色的政绩。萧月怀压根不相信秦老太公会做出如此损害门楣、葬送全族的丑事。
那个时候她还未被陆氏父子软禁,于是趁着刑部与大理寺再行核实此案的时机,借口拜见父皇,在陆平笙的陪同下重回皇宫。
当夜趁着父皇与陆平笙勤政殿议事,她留于长清宫,哄骗盗取母后的手令,潜入内狱之中,偷偷将秦娥从牢里放了出来。
秦家长房嫡女——秦娥,是萧月怀的闺中密友,自小一同读书习字、感情笃厚。
此女聪慧机智、颇有城府。萧月怀本以为,放出她总还能有一丝希望救秦氏满门。
然而,前世的秦娥逃离内狱后没多久,便被陆平笙的眼线察觉就地诛杀,死前还曾遭受侮辱奸淫,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曝骨假山之后,场面污烂不堪。
挚友惨死,她亦没能挽救秦氏全族性命,眼睁睁看着郎君们刑场断首、女娘们葬送风尘。
重活一世,萧月怀揣度事态,当即拉着阿禄赶往上辈子秦娥被捕的地方。
月色韫浓。宫墙根下,两个小女娘猫着脚步飞速奔行,来到长清宫后殿的小路上。
阿禄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满头微汗:“公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萧月怀快速捂住她的嘴,压低嗓音道:“小声些。”
正在阿禄疑惑之时,小路的尽头闹出了一阵动静,巡宫的禁军吵吵嚷嚷的,似乎在商议换岗之事。不远处的水墩子旁,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往侧径的假山后躲了进去。
萧月怀余光瞄见这情景,一边留意禁军的动静,一边挪着脚步跳进了假山旁的草丛里。
躲藏身影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探头出来望了一眼,便被一只手猛地拉了出去。
那人受了惊吓,正要劈手反抗,却被萧月怀用力拿住了手腕。
“袅袅!是我。”
秦娥浑身一颤转头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公主?你...你不是被我砸晕了么?”
萧月怀没空与她解释,表情凝重眼神凌厉,短短说了三个字:“别说话。”
话音落罢,侧径直通的游廊上走来两个东张西望的小宦官,看上去是巡夜的值班宫人。此时月光正巧落下来,映在他们的袖子上,反射出一阵晕眼寒光。
是刀!
三人再仔细看,便发现这两名小宦官走路时的步伐很不寻常,听不见一点声音,全然不似普通宫人。
瞧着他们就要靠近,萧月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二人着眼一看便是内功深厚之人,她们的藏身之地虽然隐蔽,呼吸声却重,习武之人很快便能察觉。
萧月怀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秦娥,眼见她穿的衣裳是烟翠墨染的银丝长袍,便心生一计。她手速飞快,扯开秦娥身上的袍子令其披着,又拆了她的发髻,随意梳了个男子冠,便扑着她朝地上倒去。
一旁的阿禄眼见此景目瞪口呆,像个石头矗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秦娥见公主如此,先是诧异,没过几秒便反应过来,配合着她做戏。
两人靠得极近,萧月怀撑着身子,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隐隐觉得一股凉风吹过,立即警惕地坐了起来,整个人恰好将秦娥遮住,只留半截寒水笼烟的衣袍在外。
薄云浅雾萦绕不散,女娘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朱唇胭色微微化开,一双凤眼轻浮媚丝,仿若刚刚过了场翻云覆雨,此刻娇喘歇息,画面香艳至极。
这一幕,正正好好落入那两名闻声而来的宦官眼中,一时令他们看呆了眼。
好事被撞破,那女娘水眸一凛,迸出浓浓肃杀之意,一记眼刀飞过去,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贱奴?敢扰了本公主的雅兴?”
宦官小心辨认,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女娘的面貌,登时面色大变。
“怀成...怀成公主?”
在他们发出声音的那一刻,萧月怀立刻下令:“阿禄!叫人进来,把他们两个捆了扔进瑾梧河去!”
小宦官们闻言,纷纷朝侧径相通的小路上望去,隐隐听到禁军走动的脚步声,便不敢再做逗留,急忙转身施展轻功飞驰而去。
直到假山彻底陷入静寂,萧月怀才确定他们已经离开,浑身紧绷着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她还骑在秦娥的腿上,醒神之际听见身下的小女娘无奈道:“怀成...你还没压够么?”
萧月怀瞬间弹跳起来,看着秦娥哭笑不得的表情,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袅袅你别介意,方才不那么做...”
她话还没说完,秦娥便轻声截断:“我知道,你不必解释。”
“要不是你出现,我恐怕又要被抓回内狱了。”
“怀成...对不住。我不想伤害你,砸晕你是不想你受我拖累。额上的伤...疼么?”
秦娥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探着身子想看公主额角的伤,却被她捉住了手。
萧月怀:“我晓得你是什么心思,我没事。袅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眼下还不是相互关怀的时候。有人跟踪了我...知晓我将你从内狱里偷偷放了出来。”
“方才那两个宦官,应当是杀手。他们若在别的地方找不到你,会马上反应过来。你需快些从宫里逃出去。”
秦娥攥紧手掌,目光发寒:“...宫门已经落锁,禁军守卫森严,我们如何能够避开审查逃出宫去?我本想躲藏一夜,明日扮成小宫娥的样子假装出宫采买。可眼下既有人察觉了你的行踪,我逃狱的事恐怕瞒不过今晚,若各宫加强巡卫,天不亮我就会暴露...”
萧月怀沉思片刻:“我倒是有个法子,只不过...要吃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