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内。
萧月怀守在苏郢的寝屋外,看着仆役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急得浑身冒汗。她在廊下来回踱步,实在憋不住,推开门闯了进去。
荀翀听到声音,从帘帐后走出,跪在公主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请公主止步。”
萧月怀有些恼:“你这是做什么?人好歹是我救回来的,我看一眼都不行么?”
荀翀眉头紧皱,神情冷漠:“公主。陆家三郎也受了伤。他那里更需要你关心。我们将军自有神佛护佑,不会有事的。请公主安心。”
他话语充满讥讽、带着利剑,刺得萧月怀哑口无言。
半晌,她怒道:“荀翀!你放肆!本公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着你管了?”
荀翀仍然寸步不让。
萧月怀恶狠狠地盯着他,气得胸口发闷。她冲着外面喊道:“阿禄!叫人来把他拖下去!”
等候在外的阿禄得到命令,立刻要去寻人,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公主...息怒。荀翀不敬,臣替他...受罚。”
萧月怀当即抬首望过去。苏郢侧躺在榻上,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三两步奔过去,扑在榻边握住郎君的手:“你省点力气吧。伤口渗了这么多血。你真是不要命了。”
苏郢还能笑,只是笑得很难看。
他哑着嗓子道:“臣让公主忧心了。这些伤...无碍,比不得沙场征战、刀剑无眼。”
说罢,他低声训斥荀翀:“荀翀。公主做什么事需要你置喙么?过来请罪。”
荀翀仍在帘帐外跪着,听到苏郢的命令,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在萧月怀面前磕头:“属下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惩治。”
萧月怀一阵无语,摆摆手道:“罢了。你也是护主心切。”
她知道荀翀为什么生气。若是换了她,恐怕也会恼恨。
谁叫她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跑去关心了陆平笙,看都没看苏郢一眼。直到他们二人都被抬了出去,她才敢悄悄地坐着车舆回到将军府。
荀翀跪在一旁不语。
萧月怀也没有心思理他。
医官烧灼过银针,便预备缝合伤口。
苏郢肩头的伤口已经全部挣裂,猩红地冒着血,看上去十分惊心。
医官弯下身体,用针穿过苏郢伤口附近的皮肉,一股股细小的血色窜了出来。郎君握住公主的手突然紧了紧,指节处泛着白色。
后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她的手,眼神透着些心疼,仿佛是怕捏痛了她。
萧月怀愣了一下,重新找回去牵住他道:“你若疼得受不了,就抓我的手。没事的。”
再怎么说,他肩膀的伤也是为了救她而导致的。她没办法做到不关心。
她只看得清他的目光,从心疼变成了欣喜,转而又有些失落。他没再抽回自己的手,但也没有再掐她的掌心。
如果可以,萧月怀真想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
她能感觉得到,苏郢很疼。
但他愣是一声也没喊出来。医官来回抽线,血肉被反复牵扯着,她快要看不下去了,低下头,五官皱成了一团。
萧月怀心里十分感叹。世上竟真有这样铁骨的郎君,如此疼痛,他就这么硬生生地扛着,甚至还有闲心担忧会不会把她的手掐疼了。
一炷香后,医官终于将他肩上的伤口缝合完毕,血仍然在流。
烙铁和火炉被人送了进来。
那炽热滚烫的铁块贴着苏郢的伤口按下去时,大面积的焦味扑了过来,萧月怀被呛出了眼泪。苏郢仍然一声不吭,但能发现他抓着床板的另一只手,已青筋暴起。
金疮药洒上,肩头的伤终于好看了些。可受了杖刑的地方,却仍是血肉模糊。
他伤得太不凑巧。
箭伤令他不能趴着,臀伤令他不能平睡着。左右都不是,只能靠着一块玉枕撑着腰部。
医官要为他清理刑杖打下的伤。
荀翀却突然拦住:“辛苦大人了。大将军受杖刑的地方,由我来处理吧。”
萧月怀不解道:“你这是做甚?难道你的医术比医官还要好?”
苏郢竟也附和道:“殿下。臣往日在军营时,犯了错受了杖罚,都是荀翀帮我的。他有经验,实在不必劳烦医官。”
他吊着一口气,艰难地解释。
萧月怀觉得奇怪,可看他好像真的不愿医官来治,便只好作罢,皱着眉头答应道:“好罢,那我便带医官出去了。”
“荀翀。务必照顾好大将军。”
她起身离开,医官也跟着出了房间。
阿禄见她这么快便出来了,满腹疑惑道:“公主...大将军的伤这么快便处理好了?”
萧月怀摇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医官,说道:“有劳医官了。你先下去吧。若有需要,我自会传召你。”
她将医官支走,才跟阿禄说道:“大将军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准确的是...瞒着荀翀以外的所有人。”
阿禄一懵,小脸皱起来:“公主...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月怀摸了摸下巴,向屋里瞥了一眼,帘帐遮着,她什么也瞧不见。她也弄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凭着一种感觉——苏郢身上绝对有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去了冠鹤轩。
过了很久,荀翀才来禀报。苏郢已喝了汤药,安稳入睡。
她总算松了口气。
天色渐晚。揖峰居好不容易静下来,入了夜又开始陷入奔忙之中。
萧月怀听到动静,派阿禄前去探了探情况,得知苏郢高烧不退,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苏郢肩膀上的箭伤反复挣裂撕开,受了感染,情况十分危急。萧月怀又将医官捉了回来,同荀翀一道守在屋内,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官一番诊断,迅速写下药方嘱咐道:“请殿下速去购置这些药材。大将军伤口发脓,病灶正在侵入肺腑,若不能降下体温,恐怕凶多吉少。”
萧月怀接过方子,立刻领着阿禄亲自前往药铺。
她怎么也没想过,事情能至此地步。她大概料到,金殿之上一定是陆平笙说了些什么,才让父皇非赏苏郢这顿板子不可。虽是做给群臣看的戏码,但倘若真的令苏郢病危,恐怕边疆对大周虎视眈眈的宵小们又要生出野心了。
这个陆平笙,真是害人精!
她暗自咒骂,同时又默默在心里祈求:苏郢,你绝对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