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郢醒来时,屋里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肩头的伤火灼似的,令他牙齿打战。昏睡了许久,身体又僵又麻,下半身的沉重让他完全无法动弹。腰间用来支撑的玉枕,此刻磕着他的脊椎,反而成了负担。
总之,没有一处舒服地。
苏郢轻叹,上次这么难熬,还是在五年前。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凉风钻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沁香。苏郢许久未正常进食,闻到这股清甜气息,才觉得腹内空荡荡,饿得难受。
萧月怀端了碗芙蓉山药羹,刚踏进内室,便与苏郢双眸对上,惊喜道:“医官说你今日能醒,我还不信。没想到真如他所说。”
她疾步走过去,将那碗羹汤随手放在床头的小案上,便欲检查他的伤口。苏郢却躲开道:“怎、怎好劳烦公主?”
萧月怀一怔,直言道:“这有什么?你昏迷期间,一直是我与荀翀轮番照顾,你的伤口我瞧过无数次了。”
苏郢愕然,一层红晕悄悄爬上耳朵。他连连咳了几下,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臣的臀伤...公主也、也看过了?”
萧月怀啊了一声,呆呆的与他对视。好久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热意冲上脑门,脸瞬间被烧得通红:“那...倒也没有。你腰上和臀上的伤是医官处理的...”
苏郢听罢,把头整个埋了下去,隐隐地,瞧见他连脖颈处都已是一片绯色。
萧月怀哈哈两声,掩饰尴尬,一本正经沿着床边坐下,轻声道:“荀翀不在,想必你也不愿让别人侍候,还是让我来吧。”
苏郢不作声,任凭女娘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袍子。
萧月怀动作熟稔,拆开他肩膀上的纱布,用绢帛小心地擦去上面溢出的血色以及药粉凝结成的胶状物。
那猩红狰狞的皮肉由丝线缝着,蜿蜒至肩胛处,每每观之都令人心惊。
上药时,她连呼吸都跟着小心起来。郎君乖乖侧躺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在她指尖轻轻扫过肩膀时微微打了个寒颤。
萧月怀以为弄疼了他,立马停下问道:“很痛吗?我、我再轻些,你忍一会儿。”
苏郢将头闷在臂弯里,小声回应:“臣无碍,公主继续吧。”
萧月怀屏息,加快速度替他搽药。
待她为他重新披上衣服,苏郢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却落在小案上。萧月怀侧眸一望,见他直勾勾盯着那碗羹汤看,便弯起唇笑道:“将军昏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我照医官嘱托,特地下厨为你熬了这碗芙蓉山药羹。你要尝尝吗?”
苏郢问:“是公主亲手所做么?”
他满眼惊讶。
萧月怀点头,端起那羹盏,盛了一勺子递到他面前。
苏郢实在饿极了,伸着脖子凑了过去,羹汤入口时却突然僵住。口中之物咸涩之中带了一丁点的甜味,难以下咽。
他小心的看了公主一眼,见她满脸紧张,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不由得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吞了下去。
萧月怀果然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苏郢干笑两声,十分乖巧道:“公主做的,很好吃。”
萧月怀拍了拍大腿,高兴道:“我就知道!本公主真是天赋异禀!将军定是饿极了,快些把这一碗都吃了吧?”
苏郢马上笑不出来了,可面对公主的热情,他又不忍扫兴,想端过碗一口气喝下去,可胳膊却牵连着伤,完全抬不起来。
萧月怀半蹲着身子,两眼泛着星光,温柔地同他说道:“将军莫动,我喂你吃。”
她很有耐心,一口一口地喂着郎君。
苏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硬着头皮把那一整碗齁得让人喉咙发干的汤羹全部吃了下去。他没醒多久本来就渴,现下更渴了,却没好意思问公主讨水喝。
萧月怀受到极大鼓舞,咧着嘴笑:“将军乐意吃,明日我还做一些来。”
苏郢喉间干涩至极,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苦笑着点头。萧月怀心情大好,端着碗蹦蹦跳跳地离开,门口阿禄却在张望,见她出来便一把拉住,压低声音问道:“公主!将军把您做的汤羹吃了?”
萧月怀自豪道:“是啊。他吃得很欢。”
阿禄有些为难:“公主...奴婢方才尝了一口锅里剩余的汤羹,您似乎把盐当作糖放了。”
“什么?”萧月怀端着碗的手一抖,脸色瞬间败了下来。
她盯着空荡荡的碗底,不知所措道:“可...可苏郢全吃了...”
她猛地反应过来,将碗塞到阿禄手里,扭头重新朝屋里奔去。
苏郢摔下了床,正艰难地在地上爬着。萧月怀惊呼一声:“大将军!”
她疾步奔上前,扶着他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肩膀,费力将他支了起来。苏郢慌张不已,可浑身绵软无力,只能倚仗公主撑着。
他支支吾吾道:“公主怎么回来了?”
萧月怀见他爬的方向,似乎是往桌案边去的,不由涨红了脸,愧疚地问道:“将军可是口渴?”
却见苏郢将头摇成拨浪鼓,沙哑着同她说道:“臣不渴,臣只是不小心从榻上跌下来了。”
听他扯谎,萧月怀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怜惜:“将军不必替我遮掩了。方才阿禄已经告诉我了。对不起...我稍许自负了。把、把盐当成了糖,这碗羹汤一定咸得不能入口,我还让你全部喝完了。你怎么一声不吭?让我好生内疚。”
她越说越是羞愧,苏郢却觉得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眼神炽热,深深地盯着公主:“臣不愿让公主失望。臣希望公主永远如方才那般欢喜。”
萧月怀愣住,与那深邃黑眸相对,心生一丝感动。
她努力将他扶回榻上,眼眶微红着说道:“你歇着,我端水给你喝。”
苏郢重新躺着的时候,牵动了下半身的伤,忍不住嘶了一声,额间随即渗出一层细汗。
萧月怀瞧见,心底生出一片疼意,急慌慌地端来瓷壶和杯盏。苏郢连喝了好几杯,才缓下了口中的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