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越国公府,映在火云缭绕的绯色里,美轮美奂。
盈门峻宇之间,层台累榭尽染余晖,飞檐碧瓦贴云入日。
萧月怀直奔马伯庸所住的摘星楼而去。
这里的构建别具一格,前后抱林,梅香四溢。一座高耸的琼楼落于红海,燃着点点烛光。曲绕而行的流水,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恍若丝竹雅乐。
往前走,似是置身于静谧深山中的桃花源。
漫步于雨花石铺垫的小路上,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朗朗诵声,衬得庭院更加幽静。
马伯翁正用心读着书,睁眼闭眼皆是文章。入神之际被一阵冷风吹得瑟瑟发抖,香器里的青烟婀娜摇摆,气味愈加浓重。
他不满地喊了一声:“抱竹!什么天气了!打开门作甚?我还要在这里多读会儿书呢!你要冻死你家郎君么?”
话音刚落,屏风外便传来一声嘲笑。
“呦?真是开了天眼啦!马大爷竟也开始用心温书了?”
耳熟的音调。
马伯翁立刻滚了出来,探头往外一看,堂间萧月怀端坐于蒲团之上,唇边挂着绵绵笑意。
少年郎君纵身跃起,兴奋道:“阿怀妹妹!你怎么来了?你许久不来我的摘星楼了。”
萧月怀淡淡扫了他一眼,挑眉道:“我迁出大将军府,也没见你来公主府见我啊?”
他拢好衣衫,整整齐齐地出来,赔着笑道:“这不是要到年底了?中正官该为吏部上报的士子名单评级了。我也在上面...所以想用功些。”
马伯翁一脸谄媚。
萧月怀上下打量他。这郎君读书读得憔悴萎靡,平日里最爱干净,此刻满脸的胡渣竟也不想着刮一刮,可见是真的用足了心思。
他是最爱玩了。鲜衣怒马畅游金陵,哪里有热闹,他便往哪里钻。如今肯踏踏实实窝在书房里看书,也是不容易。
她知道他的心思。
父皇说了,漫漫阿姊要嫁也得嫁个朝中有官职的世家郎君。
马伯翁为了让父皇认同,才收起玩世不恭的性子,将自己锁在了摘星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念书,只为了年底中正官评级时,他能榜上有名,挣个好仕途回来。
萧月怀眉眼含笑,打趣道:“漫漫阿姊要是见到你这副邋遢模样,恐怕要退避三舍了!”
马伯翁怔了一下,惊慌道:“你可别将我这副样子描述给她听,否则我跟你没完!”
萧月怀哈哈大笑:“傻子!我漫漫阿姊要是知道你克制本性这样苦读,心疼还来不及!”
“不逗你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马伯翁挨着她坐下,好奇问:“什么事?”
他想起上次萧漫辛经历的危险,登时警铃大作,满脸紧张:“不会又是十一公主遭遇了什么吧?你别吓我!”
萧月怀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呸呸呸!瞎说什么!我漫漫阿姊好着呢!”
“我是来找你借钱的!”
马伯翁:“借钱?阿怀妹妹?我没听错吧?”
他瞪大眼睛,故意当着萧月怀的面拎起自己的耳朵,嘲笑道:“你可是大周最受宠的公主,俸禄都与旁人不同...你那公主府里应当堆金叠玉才对,怎么还会找我借钱?”
萧月怀斜眼瞧他:“邸报没看吗?我那些银两都贴给父皇去赈灾了,哪还有闲钱?”
马伯翁忘了这茬,听她说才恍然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不至于就穷到问我借钱吧?”
萧月怀弯唇一笑,起身到屏风另一边溜达了一圈,望着他案上成堆的竹卷文书,正经说道:“中正官考核士子才学,除了这些必备的功课之外,还要审查士子的品行与功绩。”
“你成日里只知皮影杂戏、话本小曲,不学无术的名声可是整个金陵都知道的。那群老古董眼里你的品行可是差到极致的,更遑论有什么功绩了。”
听到这些话,马伯翁忍不住灰心,黯然伤神:“怎么说着借钱的事,突然就数落起我来了?阿怀妹妹,你好狠的心!尽往我伤口上撒盐!”
萧月怀:“我问你借钱,就是为了在这方面助你一臂之力。好歹得让你有些作为,才能入仕得个好官职来娶我姐姐吧?”
马伯翁愣住:“什、什么意思?”
萧月怀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要与城中米商做一笔生意。这关乎到整个金陵,若能把握机会,或许可救万民于水火之间。”
“到那时,你便可攒下人望,年底评选时,就不算一无所有了?”
马伯翁呆望着她,满头雾水:“什么米商?阿怀,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一旁的阿禄瞧见郎君茫然的模样,心里舒了口气:原来不止她一人听不懂公主的话。
萧月怀欲言又止:“总之...是件好事。子卿,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不轻易承诺。我既然这么说了,就有我自己的办法来助你一臂之力。”
眼下,她还不能解释的那么清楚,要是告诉他们,金陵接下来会经历一场百年难见的饥荒,恐怕这两人会以为她吃错药出现了幻觉。
毕竟金陵环水、富饶多产、又是京畿重地,谁也不会料到有一日这里会粮尽人饥、饿殍载道。
公主沉静下来,目光坚定、神情严肃。
见状,马伯翁也不再嬉皮笑脸,垂眸思索一番,郑重颔首道:“上次有你谋划,才让漫漫转危为安。这次我也信你。”
他不再追问,而是唤来了守在屋外的婢女。
“抱竹,你带着禄宫令去我库房里清点一下,公主需要多少钱帛,就给她多少。”
马伯翁一口应下,萧月怀差点感动的落泪。
她拍了拍郎君的肩膀,诚恳道:“多谢你肯信我。子卿,等我的好消息。”
天边收起残霞,星光簇拥着明月,缀满穹顶。
萧月怀满载而归,留下马伯翁一个人盯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发呆。他指着横扫一空的宝箱,颤颤巍巍问道:“全、全搬走啦?”
他的脸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杀人。
抱竹缩在门边,哆嗦道:“是您说的...公主要多少给多少。禄宫令...就全抬走了。”
马伯翁险些昏过去,踉踉跄跄几步,扶住门框才勉强撑住,自言自语道:“那我下半年...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郎君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