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步京给了萧月怀一个地址。
城北止渊巷,有个姓瞿的屠户,是鬼市的看门人。
在去鬼市之前,萧月怀于府中挑了四名精壮的侍卫,命他们去了趟城外的虎头庄,抓来了一对母子。
阿禄阖上门,扭头看向站在廊下的公主,小心翼翼挪到她身边:“公主,那妇人和孩子已被安抚住,此刻睡下了。香炉里点燃了安魂香,他们今夜不会醒。”
庭院里的灯被小厮换了位置,拉长了主仆两人的影子。
萧月怀嗯了一声,略偏着头,目光在阿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温言轻语道:“今夜你便替我看好公主府,尤其这对母子。”
阿禄紧锁眉头:“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萧月怀握紧了手:“回来同你解释。”
她回了屋子,换上平民装扮,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腰间藏了把短刃便准备出门。
阿禄见状,立即紧张道:“公主要一个人去鬼市?奴婢听闻...鬼市中不乏强盗土匪,很不安全。您怎么说也该带些人手。”
萧月怀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正是因为鬼市危险,我才要一个人去。我若带了人手,很快便会被察觉身份。那里不缺亡命徒,一旦我的身份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
她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去,阿禄也无可奈何。
萧月怀只身离开了公主府,回头张望时,阿禄的身影已淹没在浓稠的夜色里,不一会儿便完全看不见了。
止渊巷此刻如一潭死水般静谧。
萧月怀踮着脚,悄悄入了巷落。这里是城坊的边缘处,墙砖屋房破败不堪,月光铺下来,它们便笼罩在黑影里,颇有些阴森。
她低着头快步行至第二个路口,拐了进去,敲响了左手边第一间屋子的门。
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人踏着木屐而来。紧接着便听见一声警惕的询问:“谁?”
萧月怀说起林步京教给她的暗号:“瞿大哥,我是雨南巷的柳四娘,来取早上在你这里买的肉。”
门栓被抽动。
木门打开,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走了出来,盯着萧月怀上下打量:“你在我这买了什么肉?”
萧月怀:“三两猪里脊。”
听见此话,男人露出笑颜,马上换了态度:“娘子里屋请。”
萧月怀踏入院落,被身边的男人引向了一条幽静的廊道。周围愈发昏暗,她不动声色,却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刀,时刻提防着。
廊道的尽头,立着个人。
那络腮胡将她引至此,便向里头的人弯腰作揖:“楼主,人已带到。”
楼主?
萧月怀心中生疑,慢慢嚼出味来,试探地唤了一声:“林步京?”
背对着她的人缓缓转过身,上前几步。廊下透过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流畅的轮廓,半哑的声音流出:“公主好眼力。”
他变了个调,完全听不出他真正的嗓音。
萧月怀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今夜他换了一身墨色缎面长袍,袍上点缀着零星的几片竹叶纹,料子光滑如水,腹部裹着一条绸带,勒出纤细的腰身。他戴了穗状的耳饰,平日里硬朗的面容竟被衬出几分不羁和风流。
“陛下要我护您周全,我怎敢放任公主一人去往鬼市?”
她没见过这样的林步京,多少惊奇了些,盯着他来回看个不停。
林步京尴尬地咳了咳嗓子:“公主瞧什么?”
萧月怀扑哧笑出声,见他略微泛红的面颊,打趣道:“你还会害羞么?”
林步京:“公主莫开玩笑了。快五更了,鬼市即将开门,您也要做些准备才行。”
他退了两步,绕着萧月怀看了一圈,摇头道:“您这身装扮去鬼市,恐怕不妥。”
萧月怀抬起胳膊,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衣服:“难道要打扮成乞丐才行?”
林步京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只不过那里的卖家各种来路都有,穷人、富人、乞丐、亡命徒。为了活命又或者是其他目的,将自己的家当放到鬼市上来卖,都练就了一副火眼,识人辨物极其厉害,皆是人精不能随意糊弄。”
“公主你身量纤纤,这双手、这张脸一看便知是没有做过苦活的人,若是平民打扮,反而要露出破绽。属下已为您准备了一套衣裳。您且去换上吧。”
络腮胡引萧月怀去了偏房,在那里她换上了一套湖水色的对襟裙,袖间用银线勾出几片祥云,裙摆折了几折,点缀着细碎的花纹,朴素却不失气质。
林步京左右踱步,来回斟酌,看了好几眼后,从怀中掏出一枚蝴蝶簪子,轻手轻脚地插在女娘的发髻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就无不妥了。”
一切准备完善,那名姓瞿的屠户才领着他们离开了止渊巷。
城坊北墙下,有一条不易被发现的地下暗河。三人走过狭窄的小路和青石阶,绕过层层叠叠的白杨树,才来到岸边。河上停泊着一只小船。络腮胡拽起挂在岸边木桩上的麻绳,将船扯了过来。
折腾了一番,向暗河深处驶去。
夜色朦胧,河水悠悠,荡起一片片连绵的雾气,与水面绿光相接,幽暗静谧、鬼气森森。这里冷得像冰窖。萧月怀拢着衣衫,双臂抱怀,缩在角落里发抖。
林步京立在船头,紧盯着前面的情况,手把着腰间的长剑,神情严肃。
船只飘到钟乳石洞中,墙上泛起诡异的光芒,红蓝相间。晃神间,真有种进了阴曹地府的感觉。
河道变得愈发狭窄,两岸传来嘈杂的人声。伸首望去,一盏盏幽暗且泛着青光的灯沿着河边亮起,灯光背后人影攒动,大多数佝偻着背影,步伐缓缓,似那修罗殿的恶鬼。
不远处传来锣鼓声,有人撒着白花花的冥纸,抬着一顶轿子,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词,垂着头飘过,轿帘掀开,新娘在里面掩面哭泣。
再转眼,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扯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女孩儿,舔着笑脸,对铺子前光临的顾客说着什么。两句交谈,他便把身边的妮子交了出去。任凭那女孩儿如何哭喊,他连眼睛也不抬一下,狠心的拿着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鬼市外的,是烟火。
鬼市内,则是生死。
目光流连之处,尽是灰暗。萧月怀愈发觉得寒冷。
抵达小河尽头,船只靠岸停下。林步京先一步跳下,伸出手来扶萧月怀。她轻轻扣住他的手腕,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