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清晨有些冷意,关承从未觉得如此的轻松如此的舒坦过,不由的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鼻尖传来的幽香简直醉人,和灵儿身上的味道真像。
关承猛然睁开眼睛,心中大惊,入眼之处分明是少女的闺房,手不由的摸向旁边却是摸了个空。
该死,孤的佩剑呢?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投进一片亮光,关承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昙儿姑娘。”
只是小昙的脸色极差,双目红肿,衣服有些凌乱,关承心下再紧,难道自己的部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随机猛的摇摇头,绝对不可能,若是那样院中的那些虎豹就能把自己这十几人给撕了。
“小昙姑娘,这是……”关承不知怎的只感觉胸中有种难以言明的痛楚,不由的细声问道。
关承望着少女的眼睛只感觉到分外的陌生,被盯的心里直发毛,那眼神中的复杂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情愫,眼泪打着转却是怎么也倔强的不流下来。
关承感觉自己的心更难受了。
“小昙姑娘张帅呢?”
关承话音刚落小昙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终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但是却还不忘将手中的木盒朝着关承扔了过来,连带的还有一卷竹简。
关承有心追出去,可是宿醉之后头脑发痛又突然被竹简一砸有点懵。
“方今天下大乱之世,皇权不举而衰,诸侯并起而争,堂堂五千县之大通如今政令所能通行者竟然不过一郡八县之地,悲乎哀哉!”
“通室虽然衰败,然乱中取粟亦有取胜之机,虽渺茫之万亿亦有浴火之重生,殿下之勇之智之隐忍之果决正是此等危局之关键。老夫推测天机数十年,今终得见可相托之人又幸甚乎!”
“殿下此番远赴西南以为东山,种种艰险不言而喻,然则谨记数要亦可坐观天下而后竟全功。”
“通室所残存者大义也,天下所相知者名利耳。殿下周身必有信物,当以此结好周边。千金散尽还复来,殿下当明晓舍得之深意。南楚百余郡九百县,可为后援,不到万危之时不可轻衅。”
“霍阳、桐固、舒阳、襄郡者钟离之所欲,殿下此去必与之交恶,切不可心存侥幸以为共存,当与蜀盟,与宋合,以楚事,待可乘之机一举破军方可有立足基业。”
“四郡绅豪多向钟离者,殿下切不可仁义为念,否则当有囫囵之灾。修补已非易事,破而后立亦为良策,殿下驱驰天下当有安心栖身之所,慎之又慎,不可不察。”
“自古民心者天下所依,民心者非为士绅,乃黔首耳,殿下此前所为实乃大善,民心若在殿下纵然百衰亦有重复之望。”
“然黔首所忧虑者无有甚于田亩者,当均田以民,士绅所欲者亦为田亩,殿下当以果决之力拢四郡之民,绝天下豪强而收万民之念。此路迢迢,殿下若行此举天下士绅皆为死敌,如此诸侯亦有相轻之念。”
关承双手紧紧的握住竹简,微微颤抖着,虽然写的有些凌乱,但是关承仿佛能够看出其中所蕴含着的巨大的力量。
心中卷起惊涛骇浪的关承早已将其他所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一卷竹简,上面残存着墨香,短短五百字关承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屋中来回踱步,偶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拍手叫好。
从日出到日中,直到郁发等人醒来简单操练了一番之后关承方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竹简。
西南四郡的地图在他脑海中浮现,可以说大通的每一州每一郡每一县都在他的脑海之中。
西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物产丰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人口虽然不及京畿,但是也绝非西北东南等地可比,这也是关承将其视为最后的希望的原因之一。
伴随着吱呀一声,一股香风飘了进来,关承抬头望去,顿时眼前一亮,今日的小昙换上了一身杏黄色的短装,更加的夺目。
“小昙姑娘,这竹简上的东西真真是大国之言,张帅他老人家在哪里,吾一定要当面请教。”
小昙有些红肿的眼睛顿时泛起了泪水,此时的关承终于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上前问道:“小昙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原先的喜悦霎时间换成了难以置信。
仔细听院中不时有哀鸣声传来,凄惨低沉。
关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在一起饮酒论道的人仅仅是醉了一场便出了意外。
“张帅……张帅他老人家……如何了?”
一句话不过十余字,关承却感觉有万钧之重。
“爷爷,大限到了,羽化仙去了!”小昙啜泣着说完这句话之后反而觉得有些释然了。
从她很小时候的记忆里便是一道雪白的背影站在山巅望着远方期待着,如今也算是如愿了吧。
“爷爷走的时候说他等到你了,这天下他无力挽救,但是你可以,刚才那一卷也是他写的,还有一些说是日后方能给你。”
关承跌坐在床榻之上,双目含泪。
大通的战神彻底的没有了。
手中的竹简上还有淡淡的痕迹,关承像一个漂泊了许久的孩子突然遇到一颗大树却又突然失去。
“你莫要这样,你是大通的太子,不能这样,爷爷说了,他会看着的。”小昙心中苦楚看着关承的样子更是不知道如何劝慰。
“你若是难受便先去给爷爷上柱香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小昙的爷爷,是我大通的英雄。”
关承听到此处方才抬起头来连声说道:“应当应当。我这便去,换素衣去,张帅授我良策,我自当以弟子礼送别。”
“小昙姑娘有劳了。”
出了房门的关承又一次彻底的震惊。
入眼之处无数的林间兽物头贴在地上,偶尔低声呜咽,声音听着便让人觉得心中痛楚。
“想必张帅在此地真的便是如神仙一般吧。”
原本凶猛的虎豹也失去了啸顶山林的气势,如一只大猫一般耷拉着。
郁发等人已经裹上了白色孝布低头缅怀。
深山之中一场无人到来的葬礼却是分外的隆重。
关承当先跪在张元白的灵位之前,手中的人皇醉如细线横淋在地上,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军中没有哀乐只能极尽缟素,每个人的心情都在一次次的叩首中渐次沉沦。
充当临时司仪的郁发更是泪目到不能自己,他家祖上便是天策上将军的贴身护卫起家,哪怕到现在郁家的祠堂里主位上依旧是天策上将军,每一代郁家的儿郎谁不能拜谁不曾向往。
简单的仪式完成后关承站起身面对着自己仅存的部下,心中百感交集。
“我的袍泽兄弟们!”关承嘶吼着,眼睛有些浮肿,但是却从未如此刻般沉稳。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孤无不以张帅为榜样,从你们当兵的第一天就在听说张帅曾经如何辉煌,如何勇猛,如何饮马天山。每个人都会感慨大丈夫当如是。”
“可是大通的战神如今彻底的消失了,就在我等眼前,有些人是不是觉得心中的信仰塌了?”
“是不是觉得战神都能陨落,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关承的目光被锐利填满扫视着下方有些不知所措的部下。
关承顿了顿说道:“孤知道,你们不远千里随孤前往封地,这才多长时间才多远就经历了数次大战恶战乃至生死存亡之战,出京之时我等四千余人,到如今战死的战死,失踪的失踪,打散的打散,我们这里连二十人都不到。”
“孤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你们是否还愿意随孤继续西行,孤也不知道你们出京时的斗志在此时此地还能剩下多少。”
“张帅在此地说实话孤也意外孤也欣喜,大通的战神谁不是将其仰望,每一个大通的战士心里谁不给武悼天王留个位置。”
“人嘛,就是一口子气,所谓精气神,可是如今这口气没了,不在了!怎么办?”
关承走到他的士兵中间,还显稚嫩的脸庞盯着郁发厉声问道:“你们要就此沉沦就此放弃吗?”
“武悼天王,曾经的战神。可是出了永安京出了京畿这一路我们和金国三个军交手,击溃两万余人,杀敌枭首超过七千人。”
“金国号称京辅小霸王,所部所兵皆是百战精锐,而我们战兵不及其十分之一,但是我们依旧胜了。”
“而且是连战连胜!”
说道这里关承的语速也快了起来,声音如有魔力一般渐渐唤起兵士们眼中的神采。
“以绝对弱势的兵力接连击溃数倍之敌,我想问问你们所有人呢,这胜利是武悼天王带给你们的吗?”
关承望了一眼旁边的小昙,内心苦涩,他不想这么说也不想说这些话,可是张元白在所有士兵心中的地位简直云端之上。
原本传奇中的人物只在耳中出现的人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却又这么突兀的没了,士兵们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断了一般。
哪怕是一个士卒对于关承来说都是最宝贵的财富,但他所要的百战百胜的军队绝对不能受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的影响。
从很小的时候关承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军权在自己手里才是安全的,永安城若是依旧有十数万精锐天下又怎么可能陷入如此四分五裂的状态,大通皇帝的圣旨又怎么可能出了京畿就跟放屁似的。
“我的袍泽兄弟们!抬起你们的头来!大声的回答我!所有的胜利是武悼天王带给你们的吗?”
甲衣上的血迹在微风中散发出悍勇的味道,无畏的士卒们抬起头目光同样渐渐坚定,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喊着。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