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号称“士夫渊薮”,控三江,带五湖,沃野千里。海陆珍宝,如纱罗绫缎、金银珠宝,百工技艺,富商大贾,全都荟萃于苏州。
尤其是阊门、码头之间,楚商闽舶,辐辏云集。
难怪纪纲要选择在这里“进货”呢!货物多,又方便。
更有那苏扬之美女——
维扬居天地之中,川泽秀媚,故女子多美丽,而性情温柔,举止婉慧。
所谓江南水乡,泽气氤氲,女亦其灵淑之气所钟,诸方不能敌也。
这历史上有没有记载沈文度这个人这些事,如果有,沈文度是不是真的为沈万三的儿子,以上问题,林鳞游没有在史书上看到过答案。
也许是自己看得太少了,真正来到大明这个世界,才发现肚里墨水浅得可怜,原以为“历史知识”是自己的金手指,但结合生活具体发生的事情来看,这金手指并无多大卵用。
自己只不过比他人多了些对大事件未卜先知的优势而已,具体到小事细枝末节呢?史书上可没有答案教你如何应对。
不过张贲在大明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对沈文度还是了解一二的。
“这家伙常遵照纪纲指示,带着锦衣卫旗校在苏州府私闯民宅,为其物色美女。”张贲如是说。
林鳞游:“所以我们现在是去……”
“没错,为纪纲纪大人强抢民女。”
两人故意远远落在沈文度马后,以方便说些悄悄话。
四名校尉则跟在他们马后跑步前进,也很识趣地拉开了有些距离。
“为何选择我们?”
“我想,大概是想借搜查建文余党的理由吧!”
“强抢民女,都明抢了,还需要借口?”
“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是什么人,都得要点脸的嘛!太平需要粉饰,有时候历史也得选择性改写。很多事情,都讲究个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张贲说,“何况,有个借口,办起事来会顺利很多。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就算民女家人告上朝廷,纪纲等人也有措辞应对不是?”
林鳞游点点头:“这还真是……把黑的变成白的,把原告打成被告了。”
张贲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马车:“五辆马车,一辆马车坐三个女人,这就有十五个了,好大的阵仗。”
忽然内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好一阵沉默,林鳞游问:“那我们……帮着抢?”
“马车都定数了,沈文度肯定提前都踩好了点要抢哪家。”张贲说,“不帮着,你我能如何?阻止他?”
“就算不阻止,也不能助纣为虐……”林鳞游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这句话有多苍白无力,是啊!我们能如何?要么跟沈文度同流合污,做纪纲跟前乖乖听话的一条狗。
要么跟纪纲对着干,关键是,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恩宠无加的纪大金吾对着干,有这个实力吗?
你有这个实力吗?
掐指一算,距离史书上记载的纪纲被诛,还有六年!
这六年间,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深受其害。
“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张贲淡淡地说,“就算你我不干,也会有其他人排着队等着干。”他扭头瞟了一眼身后的四名校尉,看他们脸上洋溢的表情,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很是积极,跑起步来都攒劲带风不觉得累。
“这四人是你挑的?”张贲问。
林鳞游也略一回头瞧了瞧四名校尉:“两名挑的,有两名是毛遂自荐。”
那两名毛遂自荐的,不消说,肯定知道来办什么事,不是第一次为纪纲效劳了。
林鳞游心中叹气:嘛的!穿越前在职场被领导压制,没想到穿越后当了锦衣卫也要受制于人,也有领导!
不同的是,以前回复上级说的是“收到”,现在回复上官说的是“遵命”。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不能成为人上人,那就只能做一条人下狗。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大哥,你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林鳞游问。
“没有。”张贲略显无奈地说,“因为我以前,一直都很低调。”
林鳞游知道他为何无奈,若不是自己强出头查什么教坊凶案,兄弟几个就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三弟生死未卜,自己和大哥要来给纪纲做这等伤天害理的龌蹉事。
怎么办?自己能怎么办呢?
忽然马车辚辚之声止歇,五辆马车都齐刷刷地停在临街的一所大宅前,看这大宅高墙深院,也是个富贵人家,非官即商!
不对,不可能是官,纪纲纵然再胆大,也不可能蠢到对官员下手,明目张胆地跟同僚作对。
只能是商。
林鳞游瞬间明白了:这沈文度,也是借着纪纲之手打压同行呢!
相互利用,狼狈为奸,果然是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商人眼中,基本只有利益!
难怪沈文度这么积极,要亲自带队。
但同时心中有涌上一股悲哀:沈文度这商人不是狗,自己这锦衣卫才是狗……
“建文逆党,就藏在此间!”沈文度一指宅院,“张将军,你说该怎么办呢?”
好家伙!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卖恶于人,卖恶于我!
张贲暗骂一句,嚅嗫着:“这个……既然是建文逆党,我想,兹事体大,不可打草惊蛇,应该先上奏朝廷,待我们拿了驾帖,带了大队人马前来,将他们一举拿下,一网打尽!”
沈文度笑了:“有大金吾的口谕,还需要驾帖吗?”
“既然如此……沈兄的意思?”张贲现在是骑虎难下,退无可退,推无可推了。
沈文度瞬间收敛笑容,沉下脸来,重重挥下马鞭。
四名校尉看了一眼张贲,见上官无所表示,既不反对也不施令,那,算是默许?
那两名毛遂自荐的校尉知道这是在替都指挥使纪纲办事,也知道沈文度跟纪纲的关系,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都在沈文度眼里呢!便不犹豫,率先冲到门前砸起门来:“开门开门!”
另两名校尉一见,也跟了上去。
“来了来了,谁呀?”院中有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过了好一会儿,朱漆铜钉大门开了一隙,一个老管家探出脑袋来:“你们找谁?”
在前的校尉猛将大门推开,另一人则将老管家推了个趔趄,口中呼喝道:“锦衣卫!奉命捉拿逆党!”
“锦……锦衣卫?”老管家一愣神,待反应过来,四名校尉已径直冲上了二楼,那是家中小姐的闺房所在!
“老……老爷!”老管家赶忙呼喊。
不多时,听得宅屋院中传来女人的哭喊,夹杂着男人愤怒的吼叫:“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污蔑我们是建文党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校尉们更是嚣张,说出了经典的反派台词:“老子就是王法!”
张贲林鳞游二人只是骑跨马上,默默听着,都不忍朝院中张望。
沈文度则是面无表情,指挥着三辆马车并排停在了宅院正门口。
中间的马车头朝内,旁边的两辆朝外,正好将中间那俩车头遮得严严实实。
轻车熟路熟能生巧,也不知道他经手了多少次这样的事!
林鳞游握紧了刀柄,慢慢的却又松开,他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
曾经一腔热血,本以为穿上飞鱼服,手握绣春刀,能让满腔热血肆意挥洒!
呵,小人物,哪来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