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吴垚,张贲的意思,不能杀,也不能罚,反倒有赏!
虽然他背叛了上司,心怀不轨之心,妄图刺杀!
但,这家伙身上有着庄敬的秘密和把柄,日后想要对付庄敬,他可是一枚好棋子。
所谓“有用者,不可借;不能用者,求借。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此乃三十六计之,借尸还魂!
知道张贲的意思后,林鳞游虽并违逆,总觉得大哥太过于仁慈了,还有,对付庄敬,会缺吴垚这一枚棋子吗?
这种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留着也是个祸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但是,大哥不愧是大哥,能力是妥妥的,三言两语就让庄敬这家伙撕了无常簿,也不再阻止林鳞游带走妹妹。
当然,光带走妹妹还不够,他还要带走越容——越容我带定了!耶稣都留不住她,我话嘅!
“庄敬是不敢阻止,问题是,人家姑娘是自愿上船的,愿不愿跟你走呢?”张贲问林鳞游,“对了,你有没有问她,究竟为何要上这条贼船?”
“我还……”林鳞游木然摇头,看着床上的两个女人,“还没来得及问。”
越容和小妹林珑拥在一块睡着了——刚刚还嘴硬拒绝林鳞游,这会儿身体倒很诚实嘛!看来这姑娘也是累了困了,毕竟她昨晚也没怎么睡。估计心事真的很大,想着今日要上这条贼船,怎么的也睡不着吧?
她们睡得很香。
“好香啊!”张贲说,眼睛看着林珑。
“好香。”林鳞游也说,眼睛看着越容。
两人相视一笑,但慢慢的,笑容又收敛了。
船已越来越接近南京城,这一船的女人孩子,他们是救不了的。
唯有扳倒纪纲,才能拯救苏州乃至天下的女人孩子。
但是扳倒纪纲,必须得遵循历史轨迹吗?
他们也知道自己救不了,也根本没打算救,这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无私精神,太少人有了,那是圣人,是伟人!
他们不是,他俩都是俗人。不是侠,不是圣人,只是有一点这种大侠情怀正道精神的锦衣卫……
……
南京城皇城外城存义街上一条小巷内,杨放站在寓所的大门口,有些恍惚。
他只离开了几天,却感觉仿佛离开了好久好久的样子。
其实他从建初寺出来以后,先去了应天府衙门附近三山街任苒的住处,却被告知不在家,而且,好几天没有回来住了。
她会去了哪里呢?
夜已深,他专门挑了深夜回来。不知为何,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更不想让张贲林鳞游见到他——毕竟,当初是自己瞒着他俩单独行动的。
其实在永乐朝,锦衣卫办事还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条条框框,他们只听命于皇帝,只要有手谕口谕,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像捉拿逆党这种事情,也并不需要上谕。
但是杨放身为一个小旗,没有知照上官就单独行动,已经乱了规矩,若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担不起这个责,上官想袒护也拉不下这个脸——你不事先知照我,还想让我事后关照你?
现在真出事了,带出去的校尉军士全军覆没,还惊动了圣上,这下,就算他的上官是结义兄弟,只怕也不敢出头袒护,说不定自己还要戴罪受罚。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找过自己?
寓所内传来猫的叫声,打断了杨放的沉思,他终于抬手,推了推大门。
大门从里闩着,纹丝不动,杨放又不好呼叫大哥二哥,不说他们睡着了,自己压根就没脸见他们。再说了,那两小子一睡着就跟猪一样,天塌下来都喊不醒。
他退后两步,望着围墙一个助跑,肩膀一耸就跃上了墙头,手掌在上面轻轻一点,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轻飘飘落在了院墙内。
大哥二哥的房间一片漆黑,杨放希望他们是去教坊司或是睡着了,而不是去寻找自己,或者在卫所受罪。不然,他会更愧疚的。
然而,自己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橘黄的灯光从窗纸上朦胧透出,窗纸上只有蜡烛火苗偶尔晃动两下的影子——看来,床头的灯台也点着,不然不会有烛影晃动。
作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这点观察能力还是有的。
然而,并不见有人的影子。
莫非,有人在等着自己?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床上……
杨放有些忐忑:可千万别是镇抚司的人!不应该啊!自己可是跟上头打点过了!
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绣春刀,杨放挪动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门,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任苒的那只猫,短短几天居然已经不认识他了,站在屋顶上弓着背,朝他很不友好地叫着。
杨放嫌弃地瞟了狸猫一眼,心里暗骂再叫老子一弩将你射将下来!
但他哪舍得真将它射下来?这可是任姑娘送给自己的呀!一如大哥所说,它可是我和任姑娘的定情信物。
正在此时,从他房间传来一声呼唤:“阿狸,你在乱叫什么?”
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他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是任姑娘!
杨放紧绷的心弦立刻放松下来,却又反倒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猛趋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苒儿!”
“啊——”任苒正倚靠在床头,手捧一本书就在灯火在读,听得呼唤,一声惊呼,待看到来人是杨放的时候,便没了惊,却是喜了!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跑到杨放跟前。
两人互相看着,良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杨放先动起了手,一把将任苒搂入怀中,紧紧抱着……
任苒刚才丢在被上的书轻轻滑落在地,哗啦啦地合上了,一看封面,上题四字——“剪灯新话”……
杨放并未注意到任苒看的是什么书,不然准得脸红——这书正是林鳞游书肆淘来,看完之后摆在他的书架上的!
《剪灯新话》这书,乃是浙江钱塘县人氏瞿宗吉写于元末明初,洪武十一年编订成帙,以抄本流行。书中普罗男女的畸变离奇隐秘、人鬼相恋、灵怪艳情……在当时沉闷的政治环境中引起了无数读者的喜爱与共鸣,甚至连国子监里的经生儒士也阅读它,庐陵李祯还致敬仿写了一部《剪灯余话》……
连瞿宗吉自己也曾坦陈此书“近于诲淫,藏之书笥,不欲传出”。
当然,沉闷的不只是国子监的经生儒生,还有林鳞游这个锦衣卫。
穿越至此,一下子没了手机电脑的陪伴,那叫一个空虚寂寞,虽然有教坊司的姑娘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大明繁华,但是总不能天天都往教坊司跑,那样的话,心灵是不空虚了,银子包和身体是一天比一天虚啊!
直到有一天,林鳞游发现了书肆的存在,那里边的书,哪一本不比网络小说精彩?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除了《剪灯新话》,还有《娇红记》、《杂事秘辛》等等,当然,医、卜、农家经典等书也看,兴趣广泛,无所不包。
自己看也就罢了,还常常邀请教坊司的粉头们一起看,有些粉头不识字,他就热心地讲给她们听,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能把教坊司的粉头们都给说得脸红的,他是第一人!
当然,他也热情推荐张贲杨放他们看,并且常说,你们现在不看,以后怕是想看也没得看了。
其实这些书跟自己当代的书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儿科——说的是内容描述方面。在文学造诣上,单拎一篇出来都是可以当作语文考试文言文用例的!
只不过古代的文人之流,还相对安分保守,加上是用文白相杂的文字写的,除了权做消遣打发时间,林鳞游主要还是抱着学习研究的态度品评阅读。
当然,对于杨放任苒他们来说,打开这书,就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啊!
狸猫蹲在房顶,看着杨放的房间,“噗”一声,桌上的蜡烛燃烧着的烛芯被剪断了……
猫不叫了,竖起了耳朵好奇听着,似乎有别的猫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