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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林鳞游带着余妙兰挤入席中坐下,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内心其实慌得一匹。

    主要也不是说慌,是有点羞涩——感觉好像大庭广众之下把作案工具拿出来了一样。

    余妙兰心里更不自在,她本就没什么心情吃饭喝酒。

    席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大家都抬头盯着林鳞游余妙兰两人看,只有越容低了头,默默吃菜。

    余妙兰也低着头,她能感受到大家伙炽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贴身衣物都给看穿。她心里更加不自在了……

    “看着我干嘛?吃啊!”林鳞游心虚道。

    好在大哥张贲还是比较能活跃气氛的,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就等你俩了!你不来,我们哪敢动筷啊!”

    林鳞游看着他面前的一堆骨头,心想我是信你呢,还是信你?

    张贲用暧昧的眼神向他发问:这么久,是不是干啥坏事了?

    林鳞游也用眼神回复他:看不起我啊!就这么点时间,能干啥?

    张贲的眼神:我还不知道你小子?

    “失礼失礼,我自罚三杯!”林鳞游不想再跟他眼神纠缠,张贲的眼神实在太猥琐烦人了。

    “当然得罚啊!”张贲说,“不过罚之前,你倒是给大家伙介绍介绍……”

    “我以为你介绍过了……”林鳞游举着酒杯。

    “我是介绍过了,可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过,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姑娘嘛!”张贲显然是故意的。

    余妙兰感觉自己实在融入不了他们,而且似乎还令林总旗难堪了,起身想走,被林鳞游一把按住了:“余妙兰,余姑娘……张先生杨先生这两位你们互相都是认识的,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是舍妹,林珑,这位是……”

    “越容。”越容自己抢先说道,继而又低了头吃菜品酒。

    “这位……”

    “我姓任,单名一字苒。”任苒看着余妙兰,“余姑娘,我们见过。”

    是,她俩见过。当初运河河道监管李芮就是死在余妙兰隔壁房间,任苒亲自现场勘察,还找过余妙兰问话。

    余妙兰当然也记得。

    “余姑娘不要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任苒说着,起身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酒。

    “我没有家。”余妙兰说。

    “你没有家?那你住哪?”林珑问道。

    余妙兰看着林总旗的这位妹妹,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教坊司。”

    “教坊司?是赌坊吗?”林珑问余妙兰,又转头问张贲,毕竟是张贲说,大哥经常去她那赌博而且还常常输个精光的。

    “是……”张贲想笑又不敢笑,暗暗祈祷小妹不要再问了。

    “教坊司,是罪臣家眷的发配地,男人们的风月场。”话聊开了,余妙兰没了方才的拘束不安,再不藏着缩着。是啊!我又不是自己想进的教坊司,我有什么错?

    “风月场?”林珑虽然不谙世事,但也知道风月场是什么样的场合,明白之后,怒目瞪视着大哥。

    没想到林鳞游也瞪着眼回敬她:“小妹,不许再问了,好歹人家是客人!”

    接着又觍着脸嬉笑道:“我和余姑娘是以诗会友……”

    “男人嘛!逛一逛风月场很正常,”任苒说,“何况,你大哥是因公办案,去的教坊司,我说得对不对呢杨小旗?”

    “对对。”杨放可一直没敢说话,没想到矛头还是指到自己身上来了……也该,谁让自己当初用矛头把人家的盾给戳破了呢?

    “是的是的,我也可以证明。”张贲说,“林总旗完全是因为公事才跟余姑娘在一起的……至于他俩之间有没有私事呢,那就很难说了。”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越容脸上。

    “张先生缘何看着我?”越容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抹抹嘴,这才抬了头,秀眉微蹙。

    “呵呵……你好看……”张贲笑笑。

    越容不再言语,又低了头。虽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余妙兰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不过酒桌上的气氛总算回归了正常。

    一堆人围着暖炉火锅,热热闹闹的,有一种灯火可亲的温馨。

    “咱们今儿个主菜吃的可是太祖高皇帝首创的‘风羊火锅’,”张贲介绍道,“三弟特别挑的大别山上等肥羊,大家都多吃点……尤其是你啊二弟!”

    “我又怎么了?”林鳞游正夹起一筷子羊肉。

    “这可是冬季养生、肢寒畏冷的上好食谱,壮腰健肾!最适合你不过了。”张贲说。

    “你懂啥?我手冷是因为我把温暖都留给了你们。”林鳞游笑一笑,装作不经意似地看了一眼越容。

    越容却压根没看他,只是盯着锅中的羊肉,一张俏脸被锅底的炭火映得红扑扑的。

    看来这小妮子就钟意吃……这可就不妙,万一吃成个大胖子,岂不是毁了?

    “我们今日,也算是暖炉会了。”杨放举起了酒杯,“我提议,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千岁!”

    “千岁!”

    明人设宴喝酒,干杯一般说“千岁”,不说“干杯”,尤其是南北士人。杨放虽然是个武人,但也读过两年书,所以也习惯了说“千岁”不说“干杯”。

    张贲林鳞游两人常跟他一块喝酒,自然也习惯了如此。

    在这一刻,烟火氤氲中,余妙兰是开心的,他们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这令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

    自己本也是大家闺秀,官宦人家的女儿,以前每过十月,一入冬,父亲大人都会在家中举办“暖炉会”,一家人过节般地围着火炉吃肉喝酒……

    直到有一天,父亲被归罪为逆党,锦衣卫踏入了家门!

    那一天,她记得,他们也正吃着火锅。

    然后,桌椅推倒了,锅炉也打翻了,酒肉泼洒了满地……

    一切都像梦一样。

    要真是个梦就好了……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她又想起了父亲冬日常常爱念的那首诗。

    ……

    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了,杨放打回来的三斤秋露白三斤女儿红,六个人六斤酒,一人差不多喝了一斤。

    虽然说这两种酒的度数都不是特别高,但是一斤下肚,那劲儿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女儿红,后劲贼大!

    余妙兰常陪客人饮酒,自然也养得一身好酒量,不说千杯不醉,反正这会儿还能再喝上两杯。

    越容也喝得不少,没想到她酒量也不错。

    林珑喝得最少,却也是醉意最深的。

    林鳞游看她一头珠翠乱摇,数落道:“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这步摇是给你约束身姿行为的,没个女孩子家家的样子,你就不适合戴步摇……”

    张贲不乐意了:“二弟,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古板了?我就觉得小妹戴着步摇很好看,小妹,咱不理他,来,跟张哥喝一杯……喝个交杯如何?”

    林珑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那串勉铃:“哥哥,这是何物?送给我玩呗!”

    “你喜欢就……”待看清她拿的是何物,林鳞游的话憋了回去,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子。

    余妙兰和越容的脸也更红了。余妙兰脸红是因为她用过;越容脸红,则是因为她刚刚在《如意君传》这本书中看过……

    幸好她们都喝了酒,所以脸再红,也只会更衬得她们妩媚动人。

    杨放和任苒已经撸起袖子踩着凳子在那划拳行令了。

    看他们这样子,想必今晚又是一场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林鳞游:“小妹,我觉得,这东西送给杨三哥更合适……”

    ……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夜深了,林鳞游送余妙兰走在回南市楼的路上。

    快到南市楼了,林鳞游开口问了一句:

    “黄泽……教坊司的案子,是不是都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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