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鳞游、杨放、江见雪三人,几乎同时出发进京,目的地虽同,路却不同。
林鳞游带着小宫娥一直出了新安郡,心中隐隐约约,总感觉后面好似有人跟着,但探出头看看,又没见着人影。
他坐在马车上,倚着刀,窗前挂着香囊和铃铛。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你老家哪里的?”马车内,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壶,问对面的小宫娥。
小宫娥睁着大大的眼睛,摇了摇头:“奴……没有家。”
“没有家?”
“打记事起,奴就是在王宫中长大的。”小宫娥说。
哦,那么,应该是宫中杂役的子女,或者,是被卖进王宫的。
“那你,总该有名字吧?”
“官人叫奴雪娥就可以了。”小宫娥说。
果然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但是讲话什么的都挺成熟老练,一点没有姑娘家的那种羞怯。
毕竟是王宫,那种环境,不成熟老练点,很难生存下来。
“雪娥,这一千贯宝钞,咱俩一人一半,”林鳞游随手从朱有熺赏给他的那叠宝钞中分出一半,递给雪娥,“拿着,自己找个地方安身去吧!”
雪娥睁大了眼睛:“官人,你不带我走?”
“我不是已经把你带出王宫了吗?”林鳞游说,“有了这些钱,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雪娥却并不接宝钞:“奴一介弱女子,身怀这许多宝钞,走不出几里路,一定便被人杀了抢了,官人岂不是置奴于险恶之地吗?”
“你怎么这样说?”林鳞游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看你不受朱有熺待见,留在宫中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这才好心带你出来。”主要还是自己怜香惜玉,一时冲动,没考虑到那么深远。
大意了啊!
“奴不是此意……奴说错话了,还请官人莫要责怪。”雪娥弱弱地说,“奴是生怕官人抛下奴,一时情急……”
“我也不是说要抛弃你……”只怕自己养不起你啊!宫中生活就算不好,吃住也比跟着咱强!你看大夏天还有天然的空调花梨木的冰箱,像我们就只能躲在葡萄架下纳凉,西瓜酒水也只能放在井水中冰。
“郡王殿下将奴赏赐给了官人,奴就是官人的人了,还请官人莫要嫌弃,莫要抛下奴也。”雪娥哀求道,在王府深院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伺候人,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属实有些陌生了。
“你……会干些啥呢?”林鳞游问。
“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只要能跟着官人,叫奴做什么都行的。”雪娥说道。
“这样子……”林鳞游心中一动,不如今晚先试用试用,看看能不能过了试用期再说,于是掀开马车前头的帘子对车夫说:“天快黑了,一会儿前面集镇停了,今晚就在那住。”
“得嘞客官!那俺可要加速了!”车夫爽快答应一声,一甩鞭子,加快了车速。
虽是夏天,天黑得晚。但这天,总归是会黑的。
天黑了,也总会亮的。
此时太阳虽已落山,风中带着白昼的余热和将夜的微凉。
将夜。
旷野四下静悄悄的,才察觉刚刚还喧闹万分的蝉鸣不知何时消散,只有近处的树林中偶尔惊飞一两只,发出“知——”的一声尖叫。
“趴下!”突然间,林鳞游一声大喝,将对面雪娥的脑袋按倒进自己怀里,自己也跟着伏在了她的身上。
马车随之一阵晃动,车夫正暗笑这客人如此猴急,数支羽箭“嗖嗖”飞来,齐齐钉在马车上,其中两支贯穿车身,从车尾射至车头,一箭插在车夫后脑,从嘴巴穿出,一支则钉在他的后背上,一半箭身和箭羽留在车中,贴着林鳞游的头皮嗡嗡颤动。
马车没了掌控,拉车的马匹也受了惊吓,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整辆马车都给掀翻。
在马车倾倒的一瞬间,林鳞游抱着雪娥破窗而出,同时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竹筒拇指向上一顶拨开塞子,往地上一抛,顷刻间白烟四起……
还好改良了烟雾弹,拔开塞子就能出烟,要不然,抱着一个姑娘还没法点火。
也很欣慰,自己的发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待回到京城,看张贲还有何话说?
不过,按着火药司公公教的,加了三勺糖,这威力果然大啊!浓烟源源不断,呛得他和雪娥都咳嗽起来,眼里也被熏出了泪花。
莫非是自己的加糖的勺子太大了?
林鳞游抬袖捂住口鼻,护着雪娥——确切地说,是雪娥紧紧抱住了他——小心翼翼挪到浓烟边缘。
还好雪娥身子娇小,不然行动起来还真不方便。
半个身子刚探出浓烟,几支羽箭就朝他们疾射而来,几个人边放箭,边奔跑着向他们这边靠近,为首的,正是朱有熺的贴身护卫!
林鳞游挥刀劈开射来的羽箭,箭雨来势汹汹,只能又退回浓烟之中。
四周似乎都有脚步声,慢慢向他们逼近,上方不停地有羽箭落下,幸好有烟雾做屏障,他们失了准头,但还是有几支歪打正着射向了他俩,都被林鳞游听声辨位给打掉了。
但这么缩头躲在烟雾中也不是办法,不被射死也给呛死。
看雪娥的一张小脸都已经憋得通红了。
林鳞游正准备杀出去,忽听烟雾中又响起几声咳嗽,估摸着是马车夫的,这家伙命倒挺硬,明明血都飙出那许多了,看那箭射的正是他脑袋的位置!这都不死?但林鳞游可顾不上他,摸出两枚竹筒,冲出烟雾,朝着护卫他们方向丢了一只,又朝右手边丢了一只,挣开雪娥铁箍般的小手,叮嘱一声“跟住我”,挥刀向左边杀去……
……
袁江一伙锦衣卫被关押在钱塘县县衙大牢中。杨放几次想去看他们,都被陈谔劝住知县叶宗行拦住了。
叶宗行道:“先生去看他们,岂不是自讨没趣?还是不看的罢!”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杨放问。
叶宗行道:“这个在下可做不了主,得等寒铁公回来,自有分说。”
却不知寒铁公周新此时也被关在了大牢中——余杭县衙大牢。
余杭也是周新的按察区域,知道余杭知县烂敛钱财、对百姓大逞淫威,周新刚刚视察浙西水灾归来,尚未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脱下官服,打扮成平民模样往余杭县微服巡察去了。
好巧不巧,正被他撞见余杭知县在大街上鞭打百姓,周新上前呵斥,余杭知县不知他廉使身份,喝令衙役将其抓了起来。
周新倒也不急,也不辩解亮明身份,趁机在牢中向那些囚犯了解情况,掌握了知县贪污的罪状。
话说余杭县衙大牢有一牢头,也姓周,名吉力。周新除了向那些囚犯了解情况,从周牢头这儿也获取到不少信息。
却不是他发问,而是周牢头主动吐露。
也不是向周新吐露,而是无意说出。
因这周吉力平时惯常吹牛扯皮,听他说话,倒成了牢中囚犯们的一大消遣乐趣。
周吉力:“你们这些囚犯!老子告诉你们听,一,王侯将相就是种乎!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三,尽人事,听天命!”
又对同僚狱卒说:“这世上,最大的公平,就是不公平。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这句话,我每天都会在心里反复。”
狱卒:“受教,受教了牢头。”
周吉力也是说到做到,那句话不但每天在心里反复,嘴上也不停反复,俨然成了口头禅。
周新刚进去没多久就听他说了不下三次。
于是他问道:“这么说,牢头你家族不同寻常啊?”
“你这不是废话?”周吉力见居然有囚犯对他产生质疑,更是来了劲,“你可知那新来的按察使?不久后就要来我们这,他姓周,我也姓周,你明白了?”
“……明白,”周新,“但也不是特别明白。”
“呵,我跟你一个囚犯能讲明白,那才叫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