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兽首铜环叩响院门,张贲打开,看外面站了个年轻人,长了一只醒目的巫婆鼻,披着一身宽大的貂袍,两肩貂毛夸张地支棱着,显得十分惹眼。手上却又揣着把羽毛扇,有些古怪。
“阁下是?”张贲问。
“在下贾全,特有一事,前来求见林鳞游林大人。”贾全道,施了一礼,偷眼往院里看。
在院中练武挥刀斩雪的林鳞游听到,收了刀走到门首:“谁找我啊?”
大冷的天只见他精赤着上身,虎臂猩胸,一身肌肉虬结,连脖子都粗壮健硕,坚挺的鼻梁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口中喷雾如兽。
这些马下作战的人跟马背上的骑士将军不同,行军打仗,千里奔袭是常有的事,所以身上多是脂包肌,将军还有大大的将军肚。像林鳞游他们这种单兵作战,主打的就是一个身轻如燕体硬似钢,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得发挥出作用,这是基础——当然,总有例外,比如张贲。
贾全看过纪府死士们习武,也是一身腱子肉。但他们给自己的震撼远不及林鳞游,因为他没有看过死士们在冬天练武。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大概是纪府的日子太好太舒服了,死士们早将坚持之道抛之脑后,转而获得取死之道,倒与他们死士之名大符。
但震撼越大,贾全对武夫的鄙夷也就越甚,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只会动用蛮力的莽夫而已,粗鄙如野兽。真正的高手,是用脑子的。
张辅表了态,纪纲就放心了,锦衣卫里居然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实在是罪不可赦大不敬也!必须得让他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要弄死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贾全却自告奋勇:“此事何劳大人亲自出马?在下只需略施小计,定教林鳞游那厮主动求死!”
在他的印象中,武夫是没有多少脑子的,故此,只需略施小计。当然,最大的信心不是来源于此,而是来源于,他和林鳞游同样的穿越者身份。
见了林鳞游,贾全的自信心先自消了一小半,这厮身上,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气势,尤其是他手中的那把刀。
这气势来源于对世事的无所惧,对世人的无所畏,还有,无所谓。
“找我何干?”从林鳞游的语气就可以感觉到,他对眼前的贾全是没有好感的。
有人一见如故,自然就会有人一见如仇。一见如仇是磁场不和相冲的表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水磁场。遇到第一眼就不舒服的人,就不要与之有来往交集。
贾全同样也看林鳞游不爽,暗暗道:果然是一山不容二虎,他确是我在此间的宿敌无疑了!
“在下贾全。”贾全笑着拱手道。
好名字!林鳞游和张贲相视一笑,这名一听就有毒啊!
“今晚在江面上定了楼船摆了台子,特邀林大人共酌一杯,”贾全接着道,“不知林大人可否赏脸?”
张贲看着来者不善,定是鸿门宴,不悦道:“既是请酒,为何不早呈上拜帖邀帖?哪有直来通名之理?”
贾全笑道:“是在下考虑不周……阁下是?”
“哦,我是林大人门下食客。”张贲道。
林大人府上伙食可真好啊!贾全看着张贲肥胖的身躯,内心不由感慨一句。
贾全日常都躲在纪纲府上,反正美酒佳肴美人童仆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虽然这具身体是大明的人,思想上总是心存顾虑,生怕出去染个风寒瘟疫什么的,再者,宅惯了,在大明也奉行一个“苟”字——所以,他不识得张贲。
既然咱祖宗贾诩能片言说得郭李反攻长安,一计陷汉室天下于再乱,我贾全,也可以!
至于是否真是贾诩后人,无人深究,反正贾全他自己是深信不疑了,做人总得有个信仰和偶像,不管怎么样,都姓贾,五百年前总归是一家。
贾全心里早已定下了计策,要颠覆大明天下,时机就在仁宗驾崩,朱瞻基进京发丧经过乐安的路上。
在此之前,他只需执行好这一个“苟”字即可。
历史上,朱高煦在路上并未堵到朱瞻基,朱瞻基是如何未卜先知绕过陷阱赶到京城,似乎成了一个谜团。
自打知道林鳞游的存在以及纪纲对此人的重视,贾全就意识到,个中变故,可能就在此人身上——因为除了方术之流,也就穿越者最有可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铲除了这穿越者,加上纪纲不死,锦衣卫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朱高煦,也就有了成功的概率。
“我去。”林鳞游爽快地答应了贾全的邀请,爽快地都令贾全意外了,他本还想着,倘若林鳞游不敢赴约,他就以台球为切口,迫使他前来,“一杆进洞”的委婉措辞他都想好了。
“如此,我便在楼船上恭候尊驾早临。”贾全笑笑,“林大人,你我不见不散!”
“又是在船上!”贾全走后,张贲咕哝道,“此人面相不良,只怕是个鸿门宴啊!”自打张辅透露出舍弃林鳞游的意思之后,张贲就常常对林鳞游心怀担忧。
“跟男人见面,当然是在船上,跟女人见面,才是床上。如果大哥不放心我的话,就陪我一块去。”林鳞游道,事找上门来了,躲不是办法,更不是他的风格。
张贲立刻说:“我更不放心小妹她俩……所以,我还是留在家里吧!”
二更,林鳞游孤身一人,飞身上了楼船。
约定的江湾,只有一艘楼船。
贾全也是孤身一人,船行到风平浪静之处,他就让艄公们坐小艇自行离开了。这倒令林鳞游有些意外,因为此人看着,不像是身怀武功,难不成,还是自己多虑了?
“林大人,你听说过刘晨阮肇山中遇仙的故事吗?”坐定后,贾全客气地给林鳞游斟上酒。
这酒林鳞游却是不敢喝的,因为贾全这名字就带毒,古代最常见的凶案就是投毒了,一代煎饼大侠武大郎就是死在砒霜之下的。
而且,向来都是他林鳞游给别人讲故事……
“没听过。”林鳞游说。
贾全笑道:“这耳熟能详老少皆知的故事,林大人岂能没听过?你骗我的对不对?”
“贾先生真是冰雪聪明,知道我在骗你。”林鳞游道,“不过,我听过的时间太久远了,有些忘了,不如,贾先生再给我讲一讲?”
贾全一愣,知道林鳞游是在奚落自己,所以这故事,自己是讲还是不讲呢?不讲,下面的话题很难继续,那还是讲吧!
于是贾全耐着性子,讲起刘晨阮肇的故事:“相传汉明帝永平五年﹐会稽郡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采药﹐遇俩丽质仙女﹐被邀至家中﹐并招为婿……”
林鳞游似乎在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打个岔:
“睡了半年,没生下儿女么?”
“刘晨和阮肇,谁的仙妻更漂亮?”
贾全晓得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但还是将故事仔细讲了一遍,末了,问:“林大人听了故事,有何感想呢?”
“你是湖建人。”林鳞游说。
贾全:“……”
见林鳞游还挺油,贾全索性不绕弯弯发问了,直截了当:“其实,我想说的是,林大人目前的境况,比故事中的刘晨阮肇好很多,此二人山中半年,人世间已过了数百年,沧桑巨变哪!”
“你说,人世间真的有仙女吗?”林鳞游认真地看着贾全。
怎么都是些弱智问题!贾全气得几乎吐血。
“林大人,你应该问,人世间,真的有穿越这回事吗?”贾全忍着怒气,也盯着林鳞游。
“那不是一回事吗?天上一天,世间一年。”林鳞游不动神色,心中已然明了,估摸着是台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贾全此人,极有可能是纪纲的人,更有可能,也是一位穿越者。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贾全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回去?回哪儿去?”林鳞游装傻。
“此间没有仙女,林大人留恋什么呢?”
“那么,贾先生,你又留恋什么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