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艺难度上来说,玻璃制造的难度相对琉璃而言更小。
大明匠人能搞定艺术品级别的琉璃,没有道理制造不出来玻璃。
李敏没有让王枝问东问西,沉着脸喝道:“让你购置准备就去做,莫要问如此多。”
王枝连忙应声,安排人去准备,然后请李敏、顾正臣等人进入琉璃窖厂之内。
琳琅满目,流光溢彩的琉璃摆在院子里,颇是壮观。其中一座七尺高的琉璃塔最是夺目,在阳光照射之下,散发着五彩光芒。
“这是为天界寺准备的,你也知道,陛下与天界寺关系匪浅。”
李敏见顾正臣盯着琉璃塔,便解释道。
顾正臣含笑道:“天界寺倒是风光。”
李敏眉头微动:“风光吗?呵呵,也不过是当下罢了。”
“李尚书的意思是?”
顾正臣愣了下,看着李敏。
李敏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走开。
顾正臣很清楚,李敏作为尚书说出这种话,显然不是空穴来风,难道说老朱打算对佛门动手?
时间应该还早吧。
琉璃窖厂之人办事很快,加上顾正臣要准备的东西并不算难找,硝石这玩意不难找,工部本身就有存储,天然纯碱也好找,石灰与硼砂这些东西药房里有,找几个药铺走一遭就是了……
材料准备就绪。
顾正臣安排匠人,将石英砂、纯碱、长石、石灰石等材料按一定比例称量,作粉碎处理,筛网之后,又用磁铁将粉末之中存在的铁屑吸除,然后混合均匀,放入坩埚小窖中加热。
加热使用的是焦煤,这东西在南宋末年就出现了,元廷时已经大量使用。小窖旁设置了鼓风的风箱,只不过这种风箱较大,需要安排两名匠人一起拉动。
一铲子一铲子的焦煤时不时添加进去,坩埚内的温度越来越高,里面的东西终于开始融化……
李敏与顾正臣闲聊着,蒯明思则与匠人学习烧制技术,和匠人一起制作模具。
时间一点点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坩埚中的材料才完全融化,绿色的玻璃液体冒着气泡。
“加入硝石。”
顾正臣下令。
匠人当即动作起来。
当硝石倒入玻璃液并不断搅拌之后,李敏看着原本绿色的液体竟一点点变得澄清透亮起来,不解地看向顾正臣:“这是为何?”
顾正臣耸了耸肩。
没办法给他解释二价铁、三价铁的问题,自己就是个文科生,能知道制玻璃的材料与流程已经算不错了,想要列出化学公式,那是不可能的事。
“气泡还是太多。”
顾正臣看着液体虽变得澄清,但液体的表面,以及内部,都有着大量的气泡,用这种液体是无法制造出放大镜的。
“加硼砂!”
顾正臣再次开口。
李敏抢过匠人手中的硼砂倒了进去,顾正臣从怀中取出一包精盐,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倒了进去。
“你倒的是什么?”
李敏很是好奇。
顾正臣笑道:“不可说。”
李敏见顾正臣不说,也知道他不想将方法泄露出去,便也没追问。
随着两样东西加入,液体中的气泡开始变得更大起来,一个个小的气泡碰撞在一起,彼此吸收,形成了更大的气泡。
王枝看到这一幕,连连摇头:“这是毁了。”
李敏目光中透着可惜。
无论是制琉璃还是其他,气泡多了断不可行。
顾正臣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气泡从液体内部冒出,与表面的气泡结合,每一个大气泡破灭,都意味着若干个小气泡的消失。随着大气泡不断爆开,玻璃液中的气泡变得稀少起来。
“这也行?”
李敏有些错愕。
顾正臣安排匠人准备好模具,然后对匠人说:“可以出炉了。”
匠人了然,几个匠人站在窖炉后,用长长的铁钩子挂在窖炉之上,窖炉两侧还有匠人用抓钩拉着,彼此配合着,让窖炉缓缓倾倒。
玻璃液从尖嘴处流淌而出,进入退火通道,缓缓流入模具。这种通道与模具的设计类似于摇钱树,当一个模具满了之后,液体会转而进入下一个模具。
待半个时辰之后,顾正臣下令脱模。
模具本身设计为稍凹型,浇筑出来的玻璃自然是稍凸型。
顾正臣一个个检查着,存在气泡的则直接丢掉,一个不满意,两个还是有瑕疵,直至第五个模具打开时,顾正臣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
这是一个毫无瑕疵的放大镜,内部一点气泡也没用,剔透得很。
“你制这东西作甚?”
李敏不明所以。
王枝与做事的匠人也都不明白,看着发笑的顾正臣面面相觑。这东西巴掌大,既不美观,也不实用,弄这玩意干嘛?
顾正臣继续翻找,又找到两个可用的放大镜,收入怀中,对王枝等人说:“今日便辛苦诸位了,此件事不可对外言说。”
不管可用还是不可用的放大镜,顾正臣全都收了起来,交给蒯明思,然后与李敏一起出了琉璃窖厂。
马车之上,李敏从蒯明思的包裹里取出一块圆形的玻璃块,看了看不见任何出奇之处,便问道:“忙碌了一个下午,总需要给我个解释吧?”
顾正臣将手指缓缓伸至放大镜之下,李敏看着粗大的手指顿时吓了一跳:“你的手指……”
“我的手并无变化,是这种玻璃放大了我的手指,这种镜子最大的作用,便是放大。十分高明的微雕匠人确实可以凭借着双眼在核桃之上刻出舟船与人,在米粒之上写下诸多文字,但这种微雕匠人不好寻,我只能取巧,将这放大镜拿出来。”
顾正臣解释道。
李敏试了试自己的手,果是如此,原本不起眼的手掌纹,竟然在放大镜之下大了许多,看得十分清晰,不由感慨:“这法子你是从何处得来?”
顾正臣坦然:“水滴。”
李敏、蒯明思愣住了。
顾正臣解释道:“找一颗水滴观察,你们能发现水滴确实能放大物体。既然水滴可以做到,那透明的玻璃自然也可以做到。”
李敏、蒯明思有些麻木。
水滴每个人都见过,可不是每个人都仔细观察过,哪怕是有人知道这一点,估计也想不到会制出类似的玻璃。
“陛下将你调至宝钞提举司实在是英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制出超乎众人想象的宝钞!”
李敏说着,便将一个完好的放大镜往怀里揣。
顾正臣伸出手讨要:“总共就三把完好的,你拿走了,我如何使用。你需要的话,回去找王枝重新差人打造便是。”
李敏摇头:“你没有给配方,我回去找他们,肯定制不出来。除非你说出你在最后往玻璃水中添加了何物。”
顾正臣将剩下的放大镜收入怀中,其他废弃的便交给了蒯明思,对李敏说:“李尚书,配方给你没问题,可现在不是时候。另外,这东西事关重大,不宜让更多人知晓。”
李敏明白顾正臣的担忧,有了放大镜,微雕将变得相对容易一些,宝钞提举司有这东西,可外面的人没有,谁想仿制宝钞,就必须弄出来微雕的细节,可这一点将挡住绝大部分匠人。若是放大镜流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宝钞伪造的风险。
想通这些,李敏将怀中的放大镜又拿了出来,交给顾正臣:“这件事,我会对王枝等人封口,你也莫要多声张,留给宝钞提举司使用吧。”
“多谢。”
顾正臣谢过李敏。
天近黄昏,李敏、蒯明思各自回去,顾正臣让赶车的张培直接去宝钞提举司。
宝钞提举司位于里仁街,跨过秦淮河,不远处就是教坊司,教坊司北面便是皇城。
费震确实是一个颇有能力之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匠人分配妥当,采购、浆池、颜料、雕版、刷印等各方面都安排到每个匠人身上,相应的准备工作高效率展开。
比如制造纸币最需要的材料——桑皮纸,这需要专门打浆制出,因为宫内存储有一批桑皮纸,眼下打浆自制并不着急。倒是雕版需要的铜版,需要安排人去工部定制。宝钞提举司没有冶炼炉,而雕版的母版需要特定的大小,尺寸上需要严格控制。
费震忙碌得顾不上晚饭,掌灯时依旧不知疲倦。
顾正臣来了。
费震将所有匠人召集起来,介绍道:“这位是泉州县男,工部主事,也是宝钞提举司的副提举,身负奇才,陛下器重,委他管理宝钞提举司,我虽为提举,然此间事,一切听他行事,任何人不得违背,包括我在内。”
匠人们看着顾正臣,一个个目光变得敬重起来。连提举都得听他的话,谁敢不从?
顾正臣走出来,看着众人,严厉地说:“陛下有旨意,半个月内制出初版宝钞,事实上,今日已经过去,也就只剩下了十四日。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只在这里待十四日,不管我什么脾气,好不好相处,你们都忍这十四日。命令之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与费提举拿定主意,你们只管去做,莫要反驳,更不能拖延,懈怠应付,明白吗?”
众匠人连连点头。
顾正臣语气变得平和,问道:“现在,谁是最出色的雕版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