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不理解,不过是问了一句伤口有没有裂开,干嘛那么激动,看把一张精致的脸都疼扭曲了。
严桑桑眼神里透着愤怒,恨不得将这个看了自己身子的家伙给杀了。
顾正臣见严桑桑还有力气抓汤碗,连忙接过来:“那一箭正好伤在胸口,你还是莫要动弹的好。”
“滚!”
严桑桑满脸通红,若不是没气力,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顾正臣笑着将汤碗递给林诚意:“你辛苦下,我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们。”
林诚意上前一步,看着脚步匆匆的背影,终没喊出来,良久才回头看向严桑桑,轻声问:“你认识大哥哥?”
秦松搬来了椅子,用袖子狠狠擦了擦。
顾正臣走入房间,坐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江财、丁二全等人。
梅鸿上前,将江财等人嘴里的破布取了出来。
江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喊道:“顾知府,我们是泉州卫的军士,犯了事也是泉州卫镇抚处置,与你们府衙并无干系,如此僭越就不怕朝廷治罪吗?”
丁二全吐了几口唾沫,恶狠狠地看向顾正臣:“堂堂知府,竟如土匪恶霸,劫掠军士,我等定要告诉周指挥佥事!”
王从、张二九也跟着嚷嚷起来,一个个都在威胁,让顾正臣赶紧放人。
顾正臣一句话不说,萧成等人也默不作声。
等江财、丁二全等人威胁完了,没话说了,整个房间里变得极度安静。
丁二全感觉浑身发冷,压抑的气息似乎在一点点吞噬空间,连呼吸声都感觉不到了。江财也不敢与顾正臣对视,低下头不知所措。
沉默如刀,抵在四人的胸口。
段施敏端来茶碗,递给顾正臣,顾正臣接过,左手托茶碗,右手拿起碗盖,轻声道:“还有什么要说的,继续,本官可以等你们嚣张完了再问话。”
江财、丁二全被顾正臣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不敢说话。
顾正臣品了口茶,将茶碗递给段施敏,看向江财、丁二全等人:“有人在双溪口纵火,运气不好遇到本官,死了两个,剩下四个本官给送到了周渊周指挥佥事那里,你们四个是从营地里外派送口信的,想来知道那四个下场,本官可以亲自送你们回去,只要你们点头。”
江财、丁二全等人脸色骤然一变,张田、周八等人是什么下场?
是死!
他们被周渊亲自操刀砍掉了脑袋!
顾正臣冷冷看着江财、丁二全等人,不紧不慢地说:“本官审案,总会给犯人两次机会主动认罪,认了,酌情轻判,不认,按律严判,你们也有两次机会。本官再问一次,可有人想回去的?”
江财、丁二全不敢应声,王从、张二九也哭丧着脸。
回去分情况,自己溜回去还有机会活命,可像你这样将人绑住,塞住嘴巴送回去,连一句话都不让人说,那还不被你玩死?
“我们不是海寇,也没有纵火害民……”
王从低声说。
顾正臣冷笑了一声:“只是问你们要不要回去,没说你们是海寇。给了你们机会,既然不想让本官亲自送你们回去,那就交代吧。”
“交代什么,我们又无错。”
王二全眼神飘忽。
顾正臣起身,走向王二全,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交代什么,你们比本官更清楚。周渊给了你们什么命令,夜间为何出营地,去了何处,找到了谁,告诉了他们哪些话!本官要知道一切。”
王二全有些畏惧顾正臣。
这些不能说,说了就捅了马蜂窝,说不得全家人都得死。
顾正臣见没人说,微微摇了摇头:“你们以为不说出来,真相便无法大白?现在是你们活命的机会,交代清楚,本官念在你们几人手上没有百姓血,用心赎罪的份上,会为朝廷请命留你们一命。不交代,本官会在伪装海寇,袭烧百姓的名单里面,加上你们的名字。”
“啊?!”
江财、王二全傻眼了,王从、张二九也目瞪口呆。
顾知府,你这是草菅人命,恶意杀人啊!
冤枉!
我们根本没干这种事,怎么能扣我们头上?
你是个清官,不能制造冤狱!
顾正臣冷冷地看着几人:“周渊能派你们去传话,说明是信得过你们,也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些年来估计没少欺负泉州百姓与泉州卫其他军士吧,杀了你们,算不得什么冤枉。秦松,将他们分开关押,各点一炷香。”
张二九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顾正臣走向门口,背对着几人,冷漠地说:“若不交代,香灭时人亡。本官敢打死通判杨百举,有没有胆量弄死你们几个大头兵,呵,自己掂量清楚!”
江财、王二全等人想哭,被人强行抓了起来。
香炉一炷香,燃起断人肠。
江财看着眼前的香,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秦松,内心不断挣扎。
通判杨百举是被顾正臣活活打死的,这事早就传遍了泉州府,成为了顾正臣整顿泉州府的最大动作。
这可是通判,府衙里面的大官!
没有皇帝的旨意,别说知府打死通判,就是一行省参政也不敢公然打死知县!可顾正臣偏偏干了,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狠起来,是真要人命,听说这段日子里府衙打板子的哀嚎声就没断过,虽然没打出过人命,可动辄六十、八十板子的惩罚,还是令人胆寒。
秦松打了个哈欠,看江财还在那挣扎,便俯身在香烛前,抬手弹落香烛上的灰烬,然后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气……
“你,你干什么?”
江财连忙喊道。
你这哪里是吹香烛,这他娘的是吹命啊。
秦松看了一眼江财,无奈地说:“顾知府已经睡觉去了,我也困啊,昨日下午至现在,我们可都没休息过,实在是累了。反正你也不会交代,索性我帮帮你,早一点灭了香,你去领死我去睡觉,都别为难其他人……”
江财看着香烛不断闪出红点,着急起来。
交代也得有个心理斗争,有个心理过程不是,你丫的哪有这么催的。
秦松才不管江财怎么想,抽出刀搁在桌案上,然后呼呼地吹起气来,那意思是,早点完事早点收工……
江财没想到摊上这么一个无赖,额头只冒汗。
相对秦松人工加速,直想打盹的梅鸿就干脆多了,直接将香烛掐去三分之二丢在地上,然后将剩下三分之一点燃,插在香炉里便闭上眼。
没错,这是一炷香啊,绝对不是两炷香,自己是个粗人不假,这点筹算还是会的。至于少了那么多,那不能怪自己,这香质量有问题,拿起来就断了……
王二全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张二九的待遇也不错,段施敏将香烛斜着插在了香炉里,然后端着一根蜡烛放在了香下面,然后又移动了下蜡烛……
王从没人关照,看着一炷香安稳地燃烧着,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一声“我招,我招”的声音,不由得鄙视起来,这他娘的张二九什么心性,半炷香都没点完你就急着交代?
呸,多少坚持到最后一刻,也显得自己是个男人嘛。
张二九也想熬到最后,可谁见过用蜡烛烧香的,再不交代,自己就得交代了。
很快,顾正臣写完四份招册,看着上面鲜明的手印,摆了摆手,让秦松将人带下去。
这些人交代得很彻底。
周渊指使军士伪装为海寇,纵火烧民房屋,意图让泉州府彻底乱起来,制造出地方大乱的迹象,然后坐等行省的高晖高参政至泉州府,先停了顾正臣的知府之职,收了其权印,然后奏请朝廷处置。
整个计划做得很完善,蔡业、杨经出了不少力。
兵分六批,每批二十名军士,一批负责烧五个村落。
唯一证明周渊还没有彻底丧心病狂的是,他只让军士放火,严禁杀人、抢财、抢人。
可即便如此,放火还是闹出了人命,有些人半夜睡得昏沉,火大起来才醒来。
火海已成,无法跑出去,被活活烧死,还有人为了财物,明明跑了出去,又跑回去搬东西,结果也被烧死。
负责烧双溪口的带头人叫张田。
除了泉州卫派出去的一百二十名“海寇”之外,还有唐贤、时汝楫等人收拢的亡命之徒,由唐八户等人在外闹腾,这也是进犯惠安县文书的始作俑者。
这上面有不少军士的名字,尤其是带头之人还有周渊的一干心腹。
顾正臣看着江财的招册,嘴角微动:“唐八户、林清汤,现如今时汝楫、吴康还摸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想来不可能让你们入城,只能躲到山里的据点等待机会吧?梅鸿、段施敏,还有力气跑一趟吗?”
梅鸿、段施敏齐声道:“精神得很。”
顾正臣微微点头,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交给梅鸿:“你们两人去崇武东桥村外五里的海边,将这封信交给储兴,让储兴协助办一件事。”
梅鸿将信揣入怀中,与段施敏一起离开洛阳镇,策马而行。
顾正臣站在屋檐下,看着天色变得阴郁起来,缓缓地说:“天要下雨,地要染血,谁来都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