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会失控?
顾正臣淡然一笑:“只要我还在泉州府,局势又能失控到哪一步。还是说你认为,卜家会借行省衙署的手找我的麻烦?”
张九经犹豫了下,看了看门口方向,咬牙说:“据我所知,高晖高参政有有个儿子名为高东旭,一年前于福州完婚。”
顾正臣凝眸:“高东旭迎娶的是?”
张九经严肃地说:“据传,其闺名叫卜菲,是卜寿的孙女,卜中生最小的女儿。”
顾正臣走至窗边,抬手推开窗:“开国之初,府州县各地方,简直如原始森林,这才短短几年,已是盘根错节。若再给他们十年八年,这地方上,到底谁说了算?”
历史上,朱元璋借郭桓案、空印案将天下中产阶层与大户基本一扫而空,这背后的考虑到底是什么?
简单的泄愤?
杀红了眼收不回刀?
还是说,老朱窥见了地方上盘根错节关系网对朝廷府州县衙署的干预与影响,借机一并除掉,警告所有人,衙署代表的是朝廷。大明朝廷控制地方,而不是大户控制地方。
这些是一个谜团,老朱的心思最难揣测,他可以一边笑着敬酒,也可以一边抽刀杀人。
仅仅从泉州府来看,卜家确实有能力影响官府。
当然,其他府县也未必有卜家这样的存在,毕竟能从元末活到大明就不容易了,许多大户都被战争给消灭了,剩下一点点大户,也多是困顿得很,勒紧腰带过日子,没多少钱财可以让官府的人推磨。
大户养成,也是需要时间的。
比如郭桓案发生在洪武十八年,十八年养出了不少中产之家……
顾正臣拍打着窗棱,坚定地说:“不管行省衙署谁来,都救不了卜家。张九经,明日午时,我杀秦信、吴康、吴驿等一十二人。人头落地后,我会差人给卜家送拜帖,后日你随同赴宴。”
张九经震惊地看着顾正臣:“杀如此多的官吏,没有皇帝的旨意,他日你就是死都难收场。”
顾正臣淡然一笑,转身走出门。
张九经深吸一口气,顾正臣的云淡风轻,毫不介意,不是说明他鲁莽行事,不计后果,宁愿玉石俱焚,恰恰相反,他很可能有所倚仗,这才有恃无恐!
毫无疑问,顾正臣是一个聪明人。而聪明人绝不会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除非——
张九经想起了顾正臣的那些情报,脸色陡然一变。
情报中说顾正臣与东宫、华盖殿存在关系,但这些情报并没有明确关系的程度,顾正臣如何讨好太子与皇帝,皇帝与太子对顾正臣的器重到底如何,情报并没有详实的表述。现在看来,顾正臣与皇帝的关系,很可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顾正臣刚至前院,秦松便匆匆走来,低声道:“章承平送来消息,说卜家正在找寻陆氏兄弟,似乎要有所动作。”
“陆氏兄弟?”
顾正臣有些疑惑。
段施敏解释道:“就是追杀张九经的那两人,也在后院关着,只不过关在了地窖里。”
顾正臣恍然,想了想,道:“高晖的离开,让卜家慌乱,他们很可能会故技重施,再次将我调出晋江城,这次寻找陆氏兄弟,怕是想要制造乱子。去,将这两人提过来。
陆判与陆倡已经在地窖里生活了半个多月了,这段日子着实难熬,对方也不问话,给饭菜也准点,可每天都会下来几个人伺候,也不打脸,就冲着身上来,虽然没打残,可这皮肉之苦也是苦啊。
顾正臣看着如同乞丐一般的两人,皱了皱眉:“为何如此虐人,本官不是交代过,需要好好招待?看”
秦松欠身道:“他们一开始就是如此装扮,是为了接近张九经乔装的,我们没撕他们衣服……”
顾正臣叹了口气。
在金陵、句容乔装乞丐,估计会被人拉走,毕竟朝廷设了养济院,吃不起饭可以给你几口饭,不能在外面影响市容。
可在泉州府乔装乞丐,估计没什么人理会。
因为泉州府这些年来穷人太多了,别说养济院,就是府衙腾出来也不够这些人住的。
顾正臣看向跪下的陆判、陆倡,严肃地说:“本官是泉州知府顾正臣,只问你们一句,想死还是想活。”
陆判、陆倡对视了一眼,这丫的不是问废话,谁想死……
“我们想活!”
陆判直言。
顾正臣微微点头:“明日吴康、秦信会上刑场,卜家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若你们想要活命,就听我的命令行事,但有一点异心他想,你们会先于卜家之人而死。”
陆判、陆倡虽有些怀疑,但仔细想想顾正臣没有撒谎的必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要杀要剐还不是动动嘴的事,撒谎太没意思。
顾正臣走至两人身后,沉声道:“现在卜家想要你们出手,我要你们听他们的命令行事,无论去哪里,办什么事,都告诉他——林山南。”
林山南见顾正臣指向自己,向前走出一步。
陆判、陆倡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虽然是亡命之徒,可也惜命得很。
顾正臣吩咐一番,安排林南山带人跟着两人。
回到府衙之中,顾正臣躺在床榻之上,闭着眼思索着当下的事。
衙门已经在黄昏时张贴了明日斩首吴康、秦信等人的告示,卜寿一定听到了消息,哪怕是再快马加鞭跑去找高晖,也无法阻止这一切。
公开杀吴康、秦信,是整顿泉州府必须要做的事。
人心在这里被吹冷,没有热血浇灌,是暖不起来的。
顾正臣有一腔热血并不够,还需要吴康、秦信等人放出一腔热血,唯有如此,才能告诉泉州府的百姓,朝廷整顿官场的意志如鬼头刀一样锋芒锐不可当!
顾正臣需要这些人的脑袋落地,需要用他们的死来安抚人心,告慰那些因他们而死去的,伤残的,破家的,痛苦中挣扎的人。
这些人不死,泉州七县无法做到令行禁止,只有以强横的手段,血淋淋的人头,才能让那些阳奉阴违的县衙收敛。
在这杀人的前一夜,卜寿在想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卜家。
卜秀带来了秦信、吴康等人即将被处决的消息,卜寿陷入了深深的畏惧之中,卜算子也不禁浑身发冷。
卜中生站在那里,依旧在喊骂:“此贼夺印信,霸占府衙不说,竟还敢公然要处决一府同知及其官吏一十二人,实属大胆妄为!朝廷一旦听闻,定会杀他!”
师苏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时不时看向清冷的星空。
风从门外吹来,有些冷意。
卜算子打算了喋喋不休的卜中生:“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朝廷即使要杀顾正臣,也是一两个月后的事,可秦信、吴康明日就会死!最重要的是,顾正臣如此仓促、急于杀掉这两人,到底是为什么?”
卜中生咬牙道:“为何,自然是立威!”
卜算子瞪了一眼卜中生,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蠢。
顾正臣已经完全掌控了府衙,且府衙里面基本上就他一个官了,他打死过人,杖责的人更多,威严早已立下,何必如此急匆匆杀吴康、秦信?
杨百举的死他还能对朝廷解释这是意外,唐贤的死有仵作的证明,这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那吴康、秦信呢?
这可是公开行刑,他没有办法给朝廷解释,再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不经刑部复核,不经皇帝勾决,提前给阎王爷打个招呼,这就直接将人往地府里送,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顾正臣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决定,他就不能等朝廷给个结果再处决?
卜寿抓着拐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咬牙道:“人心!这顾正臣想要的是泉州府百姓的人心!”
“可父亲,想要人心也不至于急于一时吧?”
卜算子疑惑不解。
卜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在整顿泉州府官场之后,顾正臣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而这个动作需要人心齐才能做到。这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图谋的是棋局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准备撤出泉州府,前往广州吧。”
卜中生有些不甘心:“父亲,这里有我们祖辈的基业,我们……”
卜寿拿着拐杖猛地戳地:“我们的祖辈本就是在广州经商,宋时蒲开宗带先辈到的泉州府!你难道还想不通吗?吴康、秦信将死,不只是说明顾正臣后续还有动作,他在盘算更长远的事,还说明吴康、秦信将我们卜家的隐秘和盘托出,告知了顾正臣!”
“以顾正臣的聪明,他不可能在没有调查清楚所有来龙去脉之前杀了吴康、秦信!既然决定要杀这两人,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再不准备走,就将彻底陷在这里!”
师苏暗暗点头,这话说的没错。
顾正臣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敢做其他人不敢做的事。一旦他找到证据,那卜家很可能危险。顾正臣对官员都没半点心慈手软,更不会对卜家心怀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