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推车,不过躺在那里的人成了王九。
王九想死的心都有了,被鬼吓个半死不说,还扭伤了腿脚,结果被人咔嚓几下,粗暴地给复位了。这哪里是送去官府,摆明了是朝着地府送啊。
里长也没来,甲长也没陪同,这算什么事,他们该不会是讹诈兼掠夺人口吧?
终于到了县衙,王九竟然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安溪县衙代理知县侯士举听闻有人敲鼓,连忙穿好官服升堂,看到顾正臣走进来,侯士举连威武的机会都没让人喊,狗腿一般跑了过去,行礼道:“下官不知顾知府来未能远迎……”
“顾知府?!”
王九差点晕过去,自己竟然落在了个刽子手里,这小命保不住了……
安溪的衙役听闻,更是打起精神,一个个腰杆挺直,一脸肃然。
顾正臣坐在大堂之上,对侯士举道:“虽说府衙官员不应轻易踏足县衙,可微服私访时发现诸多问题,带回府衙审太浪费时日,权当在你这里借用下衙署,可成?”
侯士举自然是不敢拒绝。
顾正臣拿起惊堂木,重重落下,对王九道:“本官乃是泉州知府顾正臣,近日深入安溪,听闻三泉村有恶霸林大锤欺民太甚,还曾放狗咬死过乡民,后因县衙收受贿赂让其脱罪。今日本官亲审此案,王九,你作为帮凶,若想不被重惩,还需说实话,若是还包庇于他……”
王九已经被林大锤给踢出去了,自然不可能去包庇,当即将其罪行全都抖了出来。
县衙派衙役将林大锤等人抓来审问,林家人一看是顾知府亲审,又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包庇重惩,一个个交代得比谁都快,不等林大锤招供,已经做成铁案了,甚至连咬死人的狗都到了县衙……
鉴于林大锤手底下有两个村民的性命,还打残过三个村民,罪大恶极,顾正臣直接下令在安溪县城将林大锤砍了。
安溪百姓拍手称快,大户们战战兢兢,不得不收敛。
直接杀人,顾正臣并不想这样,但泉州府的现状只能如此。朝廷选派了一批官员,一个个还在来的路上,有些人收没收到上任公文都不清楚,倚靠着残缺的县衙来治理地方,难免会出问题。
为了威慑地方大户,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顾正臣不得不用杀的方式来震住场子,让地方强宗大族少欺民、不欺民。
百姓称自己为顾青天,大户称自己为刽子手,顾屠夫。
这是对的,在百姓眼里自己是他们的一片天,管着他们的阴晴圆缺,在大户眼里自己就是杀人的刀,专挑他们下手。
顾正臣不介意大户们怎么评论自己,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干干净净,自己的刀也不会砍在他们的脖子上。
离开安溪之后,顾正臣对外造声势,要前往永春县微服私访,虚晃一枪之后,奔着德化县跑去了。永春县的大户胆战心惊过了七八日,一直都没动静,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这一日突然传出德化县的大户竟有六人被顾知府斩杀,永春县的大户彻底慌了神,也就是在这时候,顾正臣到了永春县,借着处理旧案平反冤狱的春风,一连抓了十几个大户,经过审讯之后,杀了四个,其他的全都杖刑……
自洪武八年元旦开始,至正月二十日,整个泉州府七个县被顾正臣杀得大户惶惶,直至二十三日,顾正臣写了一封《告泉州一府七县三十万百姓书》,以告示的方式,通传整个泉州府。
一时之间,这文书告示在泉州各地流传开来,成了街知巷闻的文章,一些经典语句更是在民间流传开来:
“谁欺负泉州府的百姓,府衙就欺负谁。”
“县衙要为百姓请命,县衙不受理百姓冤情是犯罪。”
“害怕大户报复不敢告状?官府受理便会处理,有罪的大户报复不了,只能到奈何桥报道。”
“县衙官员被买通,联合大户冤枉你们?别急,来府衙接着告状,看看他能不能买通。”
……
“当官不为民做主,就该回去挥锄头。”
“有冤就要告,大明是日月明,有皇帝为你们撑腰。”
为了让所有百姓知道这一篇文书的内容,顾正臣煞费苦心,命令县衙通报各地里长、甲长、老人,每隔七日就要在晚上召集百姓念一遍文书内容,一连持续三个月,同时还发了警告,若府衙暗访有村民不知文书内容,便要以“通传朝廷政令理念不到位”问罪里长、甲长与老人。
没有谁知道这是个什么罪,但很显然,这一封文书彻彻底底地传到了大明的最底层——乡里一级。
自此,泉州府百姓有了主心骨,大户只能装孙子过日子,往日里可以随意欺负的草民,看不起的泥腿子,也只能和颜悦色,小心应对,生怕被人告到官府里……
将动作搞大一点,不是给县衙、府衙增加负担,相反,是为官府减轻负担。虽然短时间内会带来不少状纸,但在这个高峰之后,泉州府地方上的问题将会大幅减少。
东南风吹皱海面,余晖点出霞光。
陈大河站在甲板上,享受着温和的海风,回头看船队,不由得心头火热。如此丰盛的货物,定能让知府大人满意吧?
王浮屠隔着海面,冲着一旁船上的陈大河喊道:“如果朝廷当真开海,我们组个商队如何?”
陈大河哈哈大笑:“商队?你小子难道不怕死。没有水师护航,不知道会有多少海贼盯着我们,别到时候赔了性命在这大海之上。”
王浮屠敲打着船舷:“富贵险中求,若朝廷当真开海,这第一杯羹的利可是动人心啊。”
陈大河自然知道。
船队只是抵达占城便带走了无数货物,而更南面的满者伯夷、苏门答剌等地盛产香料,听说那里的人用香料当柴烧,若是去一趟,拉一船香料回去便足以跻身大户行列。
穷困与富贵,就看敢不敢豁出性命。
输了,死。
赢了,发达,自从家族命运改变,节省着点,三代不愁吃穿。
陈大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喊道:“你们不怕死,老子又有何惧!只要顾知府点个头,咱们就闯它一闯。”
王浮屠笑了,回过头对王布袋说:“成了。”
王布袋咧嘴,颇有些豪情壮志:“想想泉州港兴盛时,仅仅是停泊的船只就过万,那是何等盛况。顾知府有意推动朝廷开海,那咱们就需要抓住机会,做将来十年里,一万艘远航船只中的第一艘!”
王浮屠刚想说话,听到了一声清亮的铜锣声,并没有介意,水师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敲打一次,以提醒军士莫要出神,小心警备。
可在第一声铜锣声之后,紧跟着便是三声急促的敲打声,然后骤然停止,旋即又是三声。
“这是……”
王浮屠脸色一变。
王布袋跑到船舷,四处张望:“我们被海贼盯上了!”
陈大河看向船尾,在海面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小船,数量很多,至少有七十艘。
林七郎有些震惊:“哪里来的这么多海贼,怕是有七百余吧?”
陈大河脸色凝重:“闻到鱼腥味了,猫自然会跑过来。咱们带了这么多货物,又在港口停留了这么久,不被人盯上都不可能。我还以为这海贼畏惧水师不敢出手了,没成想他们竟尾随我们多日,在这一片海域突然决定出手!”
张赫站在舵楼,观察着远处不断逼近的海贼船,一个个都是小船,每个船上不过十一二人。
船不少,还挺密集。
黄森屏盯着远处的海面,沉声道:“占城附近有这么大规模的海贼吗?”
张赫冷笑一声:“这应该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我不知道召集这批海贼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说他愚蠢吧,他还有点自知之明,清楚凭借自己的力量吃不掉我们,知道找帮手。说他聪明吧,他竟然当真打算抢我们,你们应该看得到我们是大福船,比他们的船大多了……”
黄森屏手握腰间的雁翎刀:“群狼并不会在意猎物多大体型,相反,体型越大,他们越兴奋。因为我们是他们嘴里的猎物。”
张赫哈哈大笑起来:“那就让我们试试他们的獠牙多坚硬,传令下去,商船快速向北,脱离战场,命孟万里带船护卫商船,其他三艘战舰一字排开,迎战海贼!”
“三打七十吗?也好!”
黄森屏当即传达命令。
商队收到消息之后,长长的橹深入海水之中,随后又节奏地划动。商船快速拉开距离,孟万里带一艘战船尾随其后防卫,避免海贼小船凭借着灵活的优势突进过来。
张赫、黄森屏、储兴、冯辛酉等水师将士快速进入准备状态,在张赫的命令之下,山海炮的测距弹被拿了出来。
“放到二百步以内再打!”
张赫沉稳如山。
有军士端着新式火铳,填装好了火药,并将一颗颗铁珠倒至铳管之中,然后拿出了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