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忠?
顾正臣很是疑惑,廖永忠是德庆侯,但大明的侯爷也好,国公也罢,只有俸禄没有封地,侯府里面并不需要大量百姓,缺下人招募便是,实在不行多收几个义子、义女。
哪怕是廖永忠买的地多,雇佣一些周围的百姓耕种便是,公然打一万多百姓的主意,这不是刨地,是刨坑,能埋人的坑。
朱标看出了顾正臣的不解,叹息道:“德庆侯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想要将这批百姓送往凤阳耕作。只是户部认为人口过万,安置不当很易伤民。前两年是朝廷在凤阳安置过一些百姓,百户人家是竟跑了三十余户,一些百姓不敢回籍贯之地,竟成了游民、乞丐、甚至是劫匪……”
顾正臣有些担忧。
后来明代有人编排朱元璋,写了一首《凤阳花鼓》:
说凤阳,说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且不说写这词的人是不是被老朱家给整过,但顾正臣可以断定,这家伙没有实事求是地说话。
凤阳本是好地方,这话假得很。
在没老朱的时候,凤阳就穷酸得要命,老朱的家人多少都死在了那里,不是灾荒就是瘟疫,你敢说那是什么好地方?
从地理气候上来看,那里确实是个多灾的地方。
平时降雨少,旱灾频发。一旦到了雨季,那地势低洼的凤阳等地立马就成了“泄洪区”,涝灾随之而来。
可偏偏老朱是惦记家乡,念旧,这些年来不是在两浙调人口填充凤阳,就是从山西等地移民凤阳。之前是考虑到帝都需要人气,移民也就移民了,好换个凤阳户口。
可现在中都都是烂尾楼了,犯罪的官员都发配过去垦荒了,就没必要再去坑害这一万多百姓了吧?
顾正臣开口道:“殿下,这一万百姓发至凤阳,三年未必能安居乐业。可若是将他们发至泉州府,臣可以保证,三年让他们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居有其所。”
朱标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事孤说了不算。德庆侯插手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许多官员都在盯着这些百姓去向。若父皇不将他们安置在凤阳,日后再从其他地方迁移百姓便不太好办。你若想带走这些人,难的是堵住悠悠众口。”
顾正臣看着朱标,忽然明白过来。
朱标不希望这批百姓去凤阳,但他是太子,不便于出面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所以他说起这件事,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出手。
兴许朱标也十分清楚,去凤阳多少人,便是苦多少百姓。
顾正臣点了点头:“臣会尽力,给这些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朱标很是欣慰。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这点省心,事情不用点太透,说出大概,他就能领会自己的意图。
两人叙说至午时,顾正臣才离开东宫。
刚出东华门,便看到了一辆马车。
张培、姚镇垂手在侧,萧成牵马在前。
姚镇拉开马车帘门,张希婉走了下来,含情脉脉地看着走过来的顾正臣,眼眶有些湿润,脚步有些沉重。
重逢似梦的泡影,不敢触碰。
顾正臣走上前,看着有些憔悴的张希婉,笑道:“这段时日,倒是辛苦夫人了。”
“夫君。”
张希婉红唇微动,颤落了泪。
顾正臣抬起手,擦去张希婉脸上的泪痕,笑道:“夫君回来了,这是喜事,不准哭了。走吧,我们回家。”
张希婉点头,在顾正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正臣拍了拍姚镇的肩膀,微微一笑,随之进入马车之中,抓起张希婉的柔嫩的手,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容颜,痴痴傻笑。
张希婉捏了捏顾正臣的手,轻柔地说:“夫君在泉州府的举动着实骇人,为了避免母亲担忧,妾身自作主张封锁了消息,没让人告知母亲。”
顾正臣点头:“这些事还是不让母亲知道的好,你做得对。倒是你,比我离开时可憔悴了不少,家中事你受累了。”
“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张希婉低头。
顾正臣有些内疚。
两人成婚才半年多便分居两地,家中母亲、妹妹、句容产业等,都需要张希婉负责。逢年过节,泉州县男府也需要安排管家走动走动,沐英家需要去,魏国公家不去不行,还有诚意伯府、梁家……
登门带什么礼物,写什么拜帖,这都需要张希婉亲自把关。
句容产业在自己离开之后蒸蒸日上,并没有出现问题,除了自己打下的基础、句容县衙尽心尽力之外,还有张希婉的功劳,没有她的监督、账目核对、问题排解,句容产业就等同于失去了掌舵之人。
所谓的贤内助,便是张希婉这样的女子。
张希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正臣:“詹老人走后留了一封信,并送还了玉佩。玉佩差赵提举带去了泉州,这信母亲不让送。”
“为何?”
顾正臣不解。
张希婉低声道:“信中文字太过伤神,母亲知你在泉州府事多。加上这里面提到了詹徽……”
顾正臣打开詹同的信,里面的内容确实令人黯然神伤。
詹同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对没有等到顾正臣回金陵,詹同留下话:“磊落一世,未能赴约,非君子行径,愿奈何桥上等个百年,不负前约。”
对于身后事,詹同并没有提到多少,只是说了句“吾之子徽,还请关照一二,勿使其误入歧途。”
并在书信最后,喊出了遗憾之言:
何以假天十五年,看盛世人间!
顾正臣收起信,对张希婉道:“詹老尚书临终之前提到詹徽,确实容易授人以柄。若为外人知,想来会有官员说顾府与詹府过于亲密,詹徽日后进入仕途,还会揣测背后是否有我之力,这对詹徽而言并不是好事。”
张希婉担忧的便是这一点,轻声道:“所以,母亲不想让这信流传出去。”
顾正臣沉默不语。
詹同是吏部尚书,眼光老道得很,看人也很准,更懂得如何为人处世,知道避嫌。按理说,他不应该在书信中加一句托付的话,可他偏偏在临终之前加了这么一句。
说就说吧,关键的字眼不是关照,而是“勿使其误入歧途”,这说明詹同很清楚詹徽的性情缺陷。
知子莫如父,大概便是如此。
事实证明,詹徽是个聪明人,有才华,有能力,日后会成为吏部尚书,得朱标器重。但詹徽也有个缺点,那就是:
喜欢搬石头玩。
搬石头不是为了锻体身体,而是丢井里去。
他是那一种,看到有人掉井里就兴奋,兴奋起来就捡石头的人。李善长倒霉的时候,他就捡了石头,蓝玉倒霉的时候,他还是搬石头,结果砸了脚,丢了命……
顾正臣想了想,说道:“回去之后,我会将这封信烧了。最近几年,顾府不要与詹府打交道了。詹徽是个要强的人,他要成事自然会靠他自己。”
张希婉连连点头。
詹徽这时候也不在金陵,詹同走后,自然需要落叶归根回婺源老家下葬,顾正臣想凭吊也凭吊不了。
回到府中,顾正臣给母亲行大礼。
顾母很是高兴,面对自责的顾正臣,笑道:“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你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娘亲打心底高兴。孩子,这一趟回来可以在家留多久?”
顾正臣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确定,需要等陛下旨意。估摸着,至少可留多半个月。”
顾母有些心疼:“往返几千里路,却只能回来短住几日,着实辛劳。孙十八,饭菜可备好了?”
“老夫人,已备好。”
孙十八回道。
“今日便让娘亲为你接风洗尘。”
顾母拉着顾正臣。
顾正臣跟在一旁,对红着眼的顾青青笑道:“希婉来信说你读书颇是认真,这话我不敢信全。你是我妹妹,什么性情我最清楚。这几日莫要去店铺了,好好待在家里看书,希婉不好对你太过严厉,当哥哥的管教妹妹总没问题吧。”
顾青青委屈巴巴,拉着顾母的胳膊告状:“娘亲你看,哥哥刚到家就欺负我。”
顾母帮着说话:“青丫头这段时日里可没少念叨你,既然回家了,就好好陪陪你妹妹。”
顾正臣看着得逞的顾青青,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刘倩儿,夸赞了句:“还不如倩儿妹妹用功。”
刘倩儿低头一笑。
岳父张合也赶了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一顿饭之后,顾正臣与张希婉回到房中,还没说几句话,萧成便推开了窗户,板着个脸说:“该去小教场了。”
顾正臣看着手上的衣带,只要轻轻一拉,可恶的萧成::“我说老萧,这里是金陵,你是检校,不能光检我一个人,去胡相府上检下他,去陈宁府上也行啊,实在不行你去找汪广洋,据说他经常和一堆美人学外语……”
去教场那么早干嘛,老朱还在午朝,等他下了朝再去也不迟,没必要等他一个多时辰,有这个时间,陪陪老婆不是更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