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接着一杯,
梅殷已经有几分醉意。
但李弘壁仍旧清醒如初。
这明朝的酒水远没有后世那么浓烈,以李弘壁的酒量,不说千杯不醉,至少也可以吊打一些渣渣了。
双方谁都没有再开口,而是不断地狂饮酒水。
李弘壁不开口,因为他还摸不准梅殷的想法。
而梅殷没有开口,则是单纯地不想说话。
这位建文朝淮安军统帅,眼下已经步入了一个死局。
建文帝朱允炆信任他,所以派遣他出任淮安总兵官,拥兵四十万镇守长江防线,抵御饮马长江的燕军铁骑。
但谁都没有想到,燕军会绕道扬州突破长江防线,直接攻破金陵帝都,一战就换了新天!
而驻守淮安的梅殷,与他麾下的四十万大军,则陷入了一个尴尬境地。
淮安军的内部情况,确实与李弘壁所料不差,甚至更为严重!
当建文朝廷覆灭,永乐朝廷鼎立的消息传来,两大派系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不可调和!
比如白天那个露头的儒生黄彦清,就是绝对的建文死忠,刺杀事件全部由他一手策划,就是为了杀死李景隆,断绝淮安军投降永乐皇帝的可能!
而梅殷的个人统治力,也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下降,从今日刺杀事件便可见一斑。
建文派系对梅殷不满,一是因为梅殷没有出兵救援建文朝廷,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金陵城破,逆贼朱棣改朝换代;二是建文朝廷覆灭之后,梅殷也未曾出兵攻打,为先帝报仇雪恨,反而依旧按兵不动。
所以,建文派系怀疑他梅殷身怀异心。
亲燕派系对梅殷不满,理由就很纯粹了。
因为李景隆那一战打光了南军精锐,所以燕军改守为攻,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南军将士早就被他们给杀得胆寒。
本来就是朱家皇室自己争抢皇位,不管谁输谁赢,最后坐在龙椅上面的人,还是朱家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他们拼命呢?
一个月多少饷银啊,拼什么命啊!
所以亲燕派系不想打仗,他们想归顺燕军,他们想解甲归田,他们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尤其是在燕王朱棣改朝换代登临帝位后,这种想法就更是强烈了。
特么你效忠的建文皇帝都死了,现在天下都是燕王朱棣的了,你还打个锤子仗啊!
然而梅殷也没有放他们走,依旧按兵不动,依旧选择沉默。
不管是建文派系叫嚣的出兵,还是亲燕派系提出的归降,梅殷都置之不理,强行压制着双方。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不管选择哪一方,另外一方都必死无疑!
可继续这样拖下去,所有人都会必死无疑,连他梅殷也不例外。
这就是一个死局,一个梅殷的死局!
“梅世叔,降了吧!”
李弘壁故作醉酒,大着舌头开了口。
梅殷闻言豁然抬头,冷冷地看着这小子。
“你这样硬撑着是没有意义的!”
“朝廷正在剿灭盘踞济南的铁铉,据说已经将铁铉生擒了!”
“若是淮安军在铁铉抵京之前,还不肯率军投降归顺朝廷,那下一次来的就不是钦差特使,而是百万大军了!”
“淮安一地,比之北平还要不如,难道梅世叔准备效仿燕王朱棣,以一地对敌天下乎?”
李弘壁讲了一个笑话,可是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他话音刚落,梅殷抄起酒壶就向他砸了过去,还好李弘壁反应够快,险之又险地躲过。
“梅伯殷!”
“你特么过分了嗷……”
长刀啪一下拍在桌上,李景隆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李弘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小子,你以为本帅不明白这是个死局?”
“不管降与不降,四十万将士都会有人去死,只有另外一派才会安然无恙!”
“可我梅殷这个淮安总兵官,却是非死不可,朱棣绝对容不下我!”
“再者梅某受太祖高皇帝遗诏,誓死效忠建文皇帝,岂可做出背主求荣的事情来?”
“你以为我是你爹李景隆?枉顾恩义,背主求荣,不忠不孝,与禽兽何异?”
你特么!
李景隆有些麻了。
你们聊正事就聊正事,
咋又开始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了?
老纨绔曹九江表示自己很是受伤……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双方都已经摊牌了。
梅殷一是不愿降,他奉太祖高皇帝遗诏,誓死效忠建文皇帝,不愿做背主求荣之人;二是梅殷不能降,一旦归降永乐朝廷,永乐皇帝朱棣绝对容不下他。
可你梅殷若是不降,那死的是就是我父子二人了啊!
李弘壁叹了口气。
“梅世叔,您应该明白一点,时间拖得越久,皇帝就越难容忍。”
“若是早早投降,那梅世叔还可得以善终,至少皇帝会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不会太过苛责世叔。”
“如若不然,继续这样拖延下去,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四十万淮安军全军覆没,将大明长江沿线再打个稀巴烂,百姓因此生灵涂炭,难道这是梅世叔想看到的吗?”
“靖难之役已经结束了,梅世叔何苦再起兵戈,难道梅世叔当真想做那万世唾弃的恶人吗?”
没错,李弘壁这是在进行道德绑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梅殷指指点点。
虽然他这种行为本身就很不道德,但是它很香啊!
李弘壁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他所说的也不是假话,所以并没什么心理压力。
战争已经结束咧,赶快麻溜投降,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万世唾弃?
恶人?
梅殷脸色惨白,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哈哈哈……”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若燕王朱棣败了,现在你我位置当换上一换!”
一想到这儿,梅殷就恨得牙根痒痒,一脚踹在了李景隆身上。
若不是这个天杀的草包蠢货,一战葬送了南军精锐,偌大一个建文朝廷又怎会轰然倒塌,白白便宜了朱棣那个乱臣贼子?
李景隆骤然被他一脚踹到在地,满脸幽怨地看向李弘壁。
“儿呐,这牲口太欺负人了啊!”
“自己受着!”
李弘壁没好气地笑骂道。
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知足吧!
踹你两脚就算是好的了,没有一刀直接砍了你!
“梅世叔,你说的对!”
“成王败寇,败就是败,胜就是胜!”
“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只要你想要,什么姿势都摆得出来!”
“梅世叔哪怕为自己想想,为您的妻儿想想,现在都该下定决心了!”
“哈,你这小子!”梅殷笑骂道,“倒是生得伶牙俐齿!”
“可是李弘壁,你告诉我,我心中这一关,又该如何过去?”
“梅某深受太祖高皇帝隆恩,纵使建文帝有百般不是,他也是我梅殷誓死效忠的君主,背主求荣之事梅某绝对做不到!”
还是那句话,梅殷不肯背主求荣,不愿做李景隆第二。
背主求荣,与畜生无异!
李景隆=畜生,没毛病嗷!
事到如今,李弘壁也只有掏出杀手锏了!
“梅世叔,先看看这封家信吧!”
李弘壁叹了口气,取出了那封染血的家信。
梅殷见状如遭雷击,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封家信。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