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了。
确实是放榜了。
只是这一次,贡院门口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所有考生全都呆愣愣地看着那最前面的三个名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因为考生数量太多,时所以为了避免出现重名让人误解的情况,是以这榜单上面除了名字外,还会写上籍贯!
而丘松、顾兴祖和朱勇三人的籍贯,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北平!
这是因为那场靖难之役,几乎所有靖难功臣的户籍全都迁移到了北平。
而到了现在永乐年间,北平就成了皇帝陛下的龙兴之地,是靖难勋贵当初从龙的象征,这可是一笔政治资历,自然也没人会傻到去把北平户籍给改了!
是以此次应天府乡试前三名,清一色的北平户籍,毫无疑问的北疆士子!
这简直就是颠覆了所有考生的三观啊!
毕竟不管是洪武朝还是建文朝,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这科考一直都是南方士子的主场,尤其是江西、浙江两省的学子,堪称科考大户,连年霸榜都丝毫不奇怪!
但是这一次,同样有人霸榜,只是不是南方士子,而是三个清一色的北平士子!
这怎么可能啊!
北平士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哗然。
曾棨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但重新睁开眼睛后,那榜单上的名字还是没有变。
乡试第一名,丘松。
乡试第二名,顾兴祖。
乡试第三名,朱勇。
乡试第四名,曾棨!
第四名!
他喉头滚动,随即仿佛身体的所有气力都已抽空,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要昏厥过去。
第四名啊!
他曾棨自诩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还希冀着能够完成连中三元的神话,从此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结果,连这应天府乡试,竟然都只考到区区第四!
若说败给杨相、柴广敬和刘子钦这些江西才子,曾棨心里面还好受一些,毕竟他们既是同乡又是好友,大家学识水平相差不大,无非可能就是谁运气好一些罢了。
可是,他曾棨却偏偏败给了这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甚至先前都从未听说过这三人之名!
这怎么可能啊!
简直比杀了他曾棨还要让人难受!
曾棨强行稳住心神,然后转身环顾一众考生,高声喝道:“敢问哪位兄台是解元丘松?”
“对啊,哪位仁兄是本次解元?”
“何不出来一见?让我等瞻仰一下解元风采!”
杨相、柴广敬和刘子钦等人纷纷开口,他们自然是不服气的,跟曾棨的心理差不多。
哪里冒出来的三个“外人”,不但把他们江西才子的囊中之物给拿走了,还十分强势地压了他们一头!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丘松立马躲在了李弘壁身后。
这是一个害羞怕生的小正太。
“恩师,阿爹,咱们回家吧,这些人……好凶。”
李弘壁笑着点了点头,丘福却是有些不爽了。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那怎么可以呢?
他丘福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我儿丘松,淇国公世子,中了此次应天府乡试的第一名,中了解元!
所以丘福使坏,直接从背后推了丘松一把。
“我儿莫怕,大胆上前去,阿爹和你师傅给你撑腰!”
丘松骤然间被推了出来,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吓得他都快要哭了。
曾棨呆愣愣地看着丘松,原本一团糨糊的脑海里面,陡然划过了一道亮光。
他回想起了,正是此子考完之后,来了一句“题目太过简单了”。
也正是那一次,他们拦下了李弘壁师徒四人。
而方才,李弘壁又大骂他们全都是废物。
难道说……
“你是丘松?”
曾棨哆嗦着身子,颤声问道。
丘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你们二人……”
“在下顾兴祖!”
腹黑小面瘫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主动站出来表明了身份。
他觉得这些江西才子的表情真是太搞笑了,如丧考妣,就特么地跟死了亲爹一样。
朱勇见状也咧嘴笑了笑,他也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还有俺,俺就是朱勇,那个第三名!”
随着三人自爆身份,贡院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们。
乡试前三,竟然全都是这李弘壁的弟子?
这怎么可能啊?
李弘壁见此情形,也不得不出列了。
“咳咳,方才本官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一些。”
“我这三个劣徒,运气好了一些,名次比你们高了一些,你们那个啥不要太介意啊!”
他不开口还好,他这一开口,就更是伤人了啊!
你特么地这是谦虚吗?
你这分明就是炫耀啊!
回想起方才李弘壁怒骂他们全都是一群废物,一众江西才子就觉得面红耳赤,羞愧万分。
这可不是废物吗?
最好的江西才子曾棨,才考了第四。
连人家最差的弟子朱勇都比不过!
刘子钦却是神情恍惚,骤然间听闻李弘壁这话,只觉得刺耳无比。
他名列十名开外,这对自视甚高的吉水才子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巨大打击!
踉跄了一下,刘子钦突然响起了什么,恶狠狠地高喊道:“这不公!你们……舞弊!”
“你们绝对是舞弊了!否则我江西才子怎会比不过你们,三人包揽前三,这绝对不正常啊!”
他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地就高喊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嗓子,周围不少落榜的考生,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仿佛有了一丝希望。
毕竟他们这些落第的秀才,最喜欢的就是舞弊的言论,要真是有人舞弊,那这成绩自然就不做数了,他们还有希望可以重新再考一次!
而且,这至少可以证明不是自己能力不行,而是考场里有坏人哪!
这刘子钦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而让李弘壁恼火起来。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些所谓的江西才子,竟然会是这般货色,连半点心胸都没有吗?
“舞弊?”
“那你刘子钦说说,这是谁泄的题?”
“主持本次乡试的主考官,乃是当今翰林侍讲胡广大人!”
“刘子钦,你的意思是,你要控诉胡广大人舞弊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胡广可是天下知名的大儒名士,一向清正廉明。
就算给他刘子钦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污蔑胡广与这李弘壁勾结舞弊啊!
“不……我的意思是说……”
刘子钦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正当这个时候,几名贡院小吏走了出来,将丘松、朱勇和顾兴祖三人的答卷张贴在了杏榜旁边。
这是胡俨的安排,他早就料到会有士子可能不满,所以直接张贴出答卷,打消某些人的小心思。
乡试前三的文章就摆在眼前,一时间人头攒动,考生们争先恐后地挤过去查看。
曾棨仔细阅读着这三篇文章,他很是想要找出其中的疏漏之处。
然而三篇文章全部读完,他却悲哀地发现,人家这文章确实做得极好,不管是破题还是承题都极为巧妙,水平远在他曾棨之上!
要是再继续闹下去,那不但会枉做小人,还会丢了贤名。
一想到这儿,曾棨就叹了口气,随后向丘松郑重一礼。
“丘公子大才,子棨心服口服!”
话音一落,曾棨就转身离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其余一众江西才子见状,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弘壁满脸鄙夷不屑。
而丘福却是神清气爽,忍不住放声大笑。
“所谓才子,竟是这般德行,真是国朝不幸!”
“走了,咱回府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