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香阁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位飘香苑的蝶衣姑娘,竟然是一身素服,而且未施粉黛!
虽然她素颜素面,也是一个绝色佳人,但问题在于,这可是花魁大会啊!
哪一个参赛的姑娘不是容貌绝佳,又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只希望能够拔得头筹一举夺魁?
这位蝶衣姑娘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身素衣素面,不知是“别出心裁”,还是彻底摆烂了。
短暂惊愕之后,观众就开始了窃窃私语。
二楼雅间里面,梅婉琰也是满脸茫然之色。
她知道李弘壁因为盛寅的恳求,所以出手指导了这位蝶衣姑娘,帮助她在花魁大会上面一举夺魁。
可是现在看这架势,这位蝶衣姑娘分明就是摆烂了啊!
“相公,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李弘壁瞥了她一眼,轻笑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此话一出,盛寅顿时惊为天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梅婉琰羞得俏脸通红,索性扭过头去,不再搭理这个登徒子。
而此刻台上也又出现了一批人,赫然正是金陵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梨园潘家班。
见到他们登台,下面的观众更加不理解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下九流同台表演不成吗?
这可是花魁大会啊,蝶衣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台下观众议论纷纷,一时间嘈杂无比。
梅婉琰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相公,什么是“下九流”?”
“这是对社会等级的区分,上中下九流。”
李弘壁耐心解释道。
“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君王四流官,五流阁老六宰相,七进(进士)八举(举人)九解元,这就是所谓的上九流。”
“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画家)四流皮(皮影),五流弹唱六流卜(卜卦算命),七僧八道九棋琴,这是所谓的中九流。”
“一流高台(戏子)二流吹(乐师),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这则是最后的下九流!”
“从事下九流职业者,大多都是地位卑贱之人,所以被人鄙夷轻视看不起,主要依靠的是卖艺为生。”
“嗯,娼妓也有卖肉的,所以排在了最后面,地位也最是卑贱,处境也最是可怜。”
盛寅闻言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高台上的程蝶衣。
很快,琵琶弦动,观众顿时安静了下来。
蝶衣姑娘一只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在琴弦上轻轻滑过,微微侧头,朱唇轻启,眉眼间透露出无限的哀怨。
“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戏腔一出,震惊全场。
而她背后的潘家班也开始了动作,演绎出了一副凄美的画面。
这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戏子,正在台上演唱戏曲,四周看客云集,为她喝彩叫好。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悲怆哀怨的声音一直未断,令所有人心神动荡。
戏子尚未唱毕,台下突然多出了一群人高马大、蛮横凶暴的蛮夷,他们将整个高台都给围了起来,逼迫这戏子继续唱曲儿给他们听,不然就要杀掉整个戏班子所有人!
“那是……鞑子!”
不知何人低喝了一声,台下观众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些“蛮夷”的服饰打扮,确实很像是蒙古鞑子。
可是,鞑子也好,蛮夷也罢,这又与戏子妓子有什么关系呢?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戏子无奈,只能继续唱下去,可是当她看到蛮夷随手虐杀百姓,甚至以杀人为乐时,不知何时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甚至隐隐可见泪痕。
台下观众早已被吸引了全部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表演。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位卑未敢忘忧国?
位卑未敢忘忧国!
似乎为了验证这震撼人心的戏词,众人只见台上那名戏子不断向一旁的班主他们使者眼色,班主等人虎目含泪,默默地退了出去,甚至还关上了整个戏院的门窗,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戏腔骤起,慷慨悲壮。
随着声声锣鼓敲响,这些蛮夷全都拥挤在剧院中听的入迷,丝毫没有注意到班主等人早已逃之夭夭,唯独只留下了这位风姿绰约的戏子还在表演。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啊~”
一声哀怨长鸣,整个戏院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台下蛮夷慌乱成一团四处逃窜,可整个戏院都已经被封死,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而那名戏子还在烈火浓烟之中,演绎着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曲!
“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蝶衣姑娘的声音愈发悲怆,而下一刻她与那名戏子完全合一,共同演绎出了这场震撼人心的人间惨剧。
二女音调完全一致,抒写着一曲悲歌!
“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惯将喜怒哀乐都藏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
“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
“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无情,道有情,费思量~”
台前蝶衣姑娘捻动琴弦,声音如诉如泣。
台后那戏子在火海中翩翩起舞,歌声慷慨悲怆。
最后,一曲终了,戛然而止。
那戏子倒在了火海之中,轻声呢喃道。
“都道戏子无情,怎知戏子也有心?”
随后,气绝身亡。
而给她陪葬者,却是戏院里所有的蛮夷。
她用自己一条命,换了数十上百个蛮夷鞑子的命!
台下观众怔怔出神,久久都未曾回过神来。
更有甚者,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啜泣不止。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位卑未敢忘忧国!”
“唱得好!”
一名贵公子站了起来,神情动容地喝道:“都道戏子无情,谁知戏子之心?”
“哪怕只是一些伶人妓子,也能在山河熊熊燃烧的烽火面前甘愿为国献身,甚至都不在乎是否有人记得她,也不在乎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
“他娘地,老子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识到了何为忠贞爱国,何为家国大义!”
“敢问蝶衣姑娘,此曲何名?”
程蝶衣朱唇轻启,道:“此曲乃是曹十六公子所作,名为《赤伶》!”
“《赤伶》吗?“伶”乃戏子,那这“赤”……”
“这“赤”指的是赤子之心!”
程蝶衣展颜笑道:“小女谨以此曲告诉大家,不管是王公子弟,还是贩夫走卒,都当有一颗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
“女子一腔忠勇,毫不逊于儿郎!”
“我可对镜贴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紧接着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蝶衣姑娘,多谢赐教!”
贵公子郑重无比地向程蝶衣躬身行礼,这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但紧接着,一名接一名的书生士子起身,全都向程蝶衣躬身行礼,甚至就连不少名士显贵亦是如此。
没办法,这不只是什么花魁的问题了,而是政治立场的问题了啊!
今夜这程蝶衣,势必会夺魁!
程蝶衣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装作云淡风轻地欠身行礼,然后就走了下去。
可她前脚刚下去,后脚一盏盏花灯就被点亮,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少说也有上百盏之多,远超先前那些清倌人了。
见到这一幕,盛寅先是激动得大喊大叫,可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神情颇为落寞地坐在了位置上面。
李弘壁见状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得让盛寅自己做出决断。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家小媳妇儿不知何时,竟已经哭成了泪人。
“相公,你是那“曹十六”?”
“咳咳,不可外传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