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大船先后触礁沉没。旁边的小船看见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三艘船前赴后继般地冲向礁石。所有人面色煞白,有一小会儿头脑一片空白,只船工们一声声惊叫,并迅速将船驶离、就近靠岸。等随从们清醒过来,刚才那道吃掉三艘大船的巨大漩涡,竟如妖孽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慢慢地,一片片木板浮出河面;随后出现一个人体,平躺在河面上。有机灵的赶紧让船工开船,冲过去捞取。船工有犹豫的,有勇敢的,所以开始时只有一条小船驶出来,在船工的帮助下,大家捞起了这人,有经验的船工把那人翻过来控水,虽然挤压出了一些水,但摸摸胸口,那人已经没有了心跳。
陆续还有人体浮出,也有船工大着胆子把船开过来救援……最后,不仅是随从的船,连周围的一些打渔的小船也过来帮忙。但捞上来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的……船只在岸边与河中心往来穿梭,把捞上来的人运到岸边,再去河中心捞人。
大约捞起十二人后,河面上没有再浮出人体。经过辨认,段子干和少傅都在其中,其他的是随从,偏偏太子没有浮出来。
这时太阳渐西。由于使臣全部遇难,只能由秦和魏两国的卫队首领商量。秦人的卫队自然由五大夫率领,魏人的卫队首领是一名营司。洛阳还在上游,现在过去不仅可能赶不到日落前到达,而且可能还会遗漏掉以后可能浮出的人体。所以大家统一意见,秦人派出十人从陆路前往洛阳,向咸阳通报;其他人先赶往下游的成皋,请求成皋守协助;第二天,魏人再派船载员回大梁通报。
往下游而行比逆水要快,而且路程也近,没用一个时辰就又回到成皋。使团翻船的消息早已传到成皋,见使团成员回来,成皋守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竭力奉承,毕竟魏、秦两国都是不可以得罪的。他许诺在河上拉起拦河网,只要上游还有尸体(现在要说还有活人,鬼也不信了)漂下来,一定可以拦住,只是需要使团成员看守。那当然没有问题。
两国的随卫轮班守候在拦河索旁边,而当头的则几乎彻夜不眠;特别是秦五大夫,丢失了太子和少傅,他基本就是死罪了,弄不好还要灭族;他的五大夫爵能够抵到什么程度,自己倾家荡产能不能把其余的罪折下来,这些都不知道。当夜,拦河索上偶有铃声,但都是大鱼,并没有尸体。
第二天,一艘魏船载着尸体,一艘载着回大梁的信使,启程回大梁报信。留在成皋城内的魏营司带领剩下的人随后也出了城,再也没有回来。五大夫对手下的随卫们道:“尔等愿离者,皆可离。”
一名随卫问道:“五大夫其若何?”
五大夫回答道:“吾将以爵折罪!其有余者,愿以身偿!”
那名随卫道:“吾家皆在咸阳,无可遁也。愿以身偿罪!”
其余人也道:“太子之殁也,吾等皆不能免。然家在关中,不可离也。”
五大夫道:“设有所托,可尽归于臣可也!”
众人道:“愿与五大夫共之!”
五大夫让人到城中打听,哪里有可以下河捞尸体的服务,如何收费。不久回道,上游三里有邑,皆船工,可以潜水捞尸体,每具百钱。五大夫遂向成皋借了五千钱,前往那座小邑。那里是一个不正规的渡口,贪图方便和便宜的人每每从这里过河,如果出了事,也会有家属出钱请代捞尸体。
五大夫找到了邑中长老,提出自己的要求。长老听说是昨天遇难的船队,十分为难。因为那里河底地形十分复杂,带得表面水流也经常剧烈变化,十分危险。五大夫再三请求,长老也找来了几家商量,最后终于同意,以每具尸体一百五十钱的价格下水。
到了沉船地点,邑中水性最好的五个人同时下水。到河中央依次潜水探摸。约一个时辰后,终于从河底捞上来一具尸体,众人看时,正是太子!据说被卡在石缝中间。捞到了太子的尸体,五大夫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反正自己这一生,就算彻底毁了;能找到太子尸身,勉强可以交差!
一共捞了三天,捞出来四具尸体,还有两具邑人称找不到,不知是被泥沙掩埋了,还是被冲到了下游。这四具尸体中,有三具是秦人的,一具是魏人的。没找到的两人则都是秦人。
把捞上来的尸体运回成皋,就于城中买了棺椁收敛了。成皋守不敢让秦人住在城内,于城外包了逆旅食宿,请他们出城去住。于是秦人移灵于城外,等待咸阳来人处理此事。
几天后,咸阳来人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派来的人是安国君的儿子异人。现在,异人已经从一个小孩的身形,发育得和成年差不多,声音变得嘶哑,唇上长着绒须,和在邯郸时的形象完全不同。
陪同异人来的则有宗正府的官员、太子府的家臣和典客府的行人,客卿张禄派门人郑安平前来,主要负责行政、后勤方面的事物;此外,廷尉府派出了两名法官,国尉府派出了两名五大夫,他们负责调查这次事件中各人的责任,并加以追究!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在春夏之交的气温下,尸体已经腐烂,形状令人作呕,发出难闻的气味,两名法官还是十分认真地验查了全部十一具尸体,并详细地记录在木牍上。这项工作持续了三天。在这三天中,太子的侍卫或二三人,或五六人,或七八人一组,分别领着前来调查的五大夫来到出事的现场,详细介绍当时自己看到的情况。调查人员把每个人的话都作了记录,并让他们画押确认。法官在验看完尸体后,又走访了周围的邑里,询问他们那天发生的事情。成皋虽是韩地,但当地都说标准的周音,与秦音比较接近,沟通并无障碍。对邑民们的陈述,法官们也一一作了记录。
调查结束,重新封了棺椁,结清了一应费用。一名行人由随卫太子的五大夫和公乘以及两名剑士陪同,佣了一条船,把那名魏人的尸身也用棺椁盛了,前往大梁,交还魏国;同时,通报太子失事之后,太子的随从将全部返回咸阳。其余人把十具棺椁都装上车,取道陆路,返回咸阳。
行人一行乘船于三天后到达大梁,先到城外驿站报到。驿站立即逐级报上去。次日,须贾大夫亲自过来接见,认得是随卫太子的五大夫,惊问何故?五大夫向须贾大夫通报了太子一行遇难的过程,并言先已有魏卒载身殁的段子干等的尸身先行返回,其他魏卒畏惧惩罚,已经在成皋集体逃亡。
须贾大夫一听,急得拍膝道:“事急矣,事急矣,吾等并未得报……必将先报于王!”行人让须贾大夫接收了棺椁,自己将前往梁西驿居住,因为太子身亡,梁西驿只能撤回。须贾大夫同意让秦人回梁西驿,把棺材就留在这处驿站里,交给驿吏看管。自己匆匆乘车进宫,向诸大臣报告这一惊天消息。
秦太子与魏使段子干同沉黄河,移交轵城之事失败。这一消息迅速在魏国政界传开。
在信陵君门客们的努力下,被悄悄丢弃的段子干等人的尸身全部被找回,交还给各自家属,各自依爵安葬。段子干是韩人,却没有透露家住何处,自己在魏国也没有安家,算是绝户。大家以为段子干觉得魏王器重,又死于王事,怎么着也应该给予厚葬。但魏王就是不说话,经办此事的臣子也就在魏国一处墓地找了个地方,草草安葬了。
朝中官员有人提议要捉拿擅自逃离的魏卒,于是向各郡县下发了缉捕榜文。由于缉拿的对象多达五十人,且多数都是无名无姓的庶人,榜文行到各县,早已面目全非,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些人。只能把他们的家属拘押起来了事。
须贾大夫代表魏王宴请了秦行人和五大夫,对他们送回魏人灵柩表示感谢,对太子遇难表示悲痛。须贾大夫大度地主动表示,鉴于两国遭到严重打击,轵城之事暂且搁置。行人宣布,将于近日将梁西驿的秦人全部撤回咸阳;须贾表示将亲自前来送行。
临走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梁西驿的秦人均在自己的身外披了一幅粗白麻布,以示为太子及其他死难者服丧。驿中的物品只捡必须的装了两车,剩余的粗细财物都分给四乡的邑里。五大夫还专门到魏军守备的营中,向营司表示感谢!须贾大夫乘车而来,礼送众秦人,带来的礼物都被行人和五大夫婉言谢绝,一概不收。一众秦人离开了梁西驿,踏上归途。
须贾大夫看着秦人渐行渐远,不自觉地小声道:“秦人复出矣!”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