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一经提醒,立即省悟,道:“善!兵法,五则攻之,非五则守之。当使廉卿善谋攻守之道,以攻秦军。”
乐毅道:“若必攻之,未可战于长平也。长平地狭,难以用武。当退至上党开阔之处,严阵以待,以五敌一,破秦必矣!”
赵王道:“乐卿其能往乎?”
乐毅道:“臣徒有其名,勇不及廉颇,智不及相如,仁不及安平,反复小人,未足言信也。安敢主兵?”
赵王道:“朝中诸将,谁可为廉颇副?”
乐毅道:“吾闻诸肆中小儿,秦所畏者,惟马服君也。今其逝也。其子括,颇得父风。王其试之乎!”
赵王听说赵括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望向平原君和平阳君,这二人默默地低下头。赵王知道,他们有别的意思,不便当着乐毅的面说出来,就再与乐毅说了几句感恩的话,乐毅辞去。
平原君代赵王将乐毅送出,回来时,赵王与平阳君已经在议论赵括。平原君行了一礼,就在自己的席上落座。静听二人议论。
平阳君接着刚才的话道:“括,小儿也,素无威望,未经战事,焉得领数十万众,而御强秦?”
赵王道:“括无能,其谁能之?叔父其往乎?”
平阳君道:“臣未经阵战,犹不及括也!”
赵王又转向平原君道:“仲父其往乎?”
平原君道:“臣自问不及廉颇远矣。廉颇未能,臣何能也!”
赵王道:“仲父其能月得粮百万石乎?”
平原君道:“臣未之能也!”
赵王道:“廉卿暂御强秦,必难持久。奈何?”两人皆陷入沉默。
赵王见二人沉默不语,又道:“君等思之,寡人其与括也,孰能?二父其与括也,孰能?蔺卿其与括也,孰能?虞卿其与括也,孰能?”
平原君想了想,长出一口气道:“皆不若也!若安平君、乐卿,则或过之,惜其皆老矣!”
赵王道:“方今之计,必也七月决胜负。”
平阳君道:“胜固善矣,若败,则将战于邯郸!”
平原君道:“若撤军回邯郸,何如?”
平阳君道:“未可!今谷未熟,必俟二三月,谷熟归仓,乃能回师。否则,邯郸必不能守!”
平原君道:“今再与秦和,可乎?”
赵王道:“郑朱自秦归,乃言,秦必得上党而后已。秦必不媾也。”
平原君想想也是,郑朱刚从咸阳回来,要能媾和早就媾和了,哪里要等到现在。
赵王道:“愿召括而问其计。若计不行,则无论矣;若其计行,任之何妨!”
赵括是赵奢的独子,赵奢于两年前去世后,赵括就于墓前结庐服丧,每天由家臣带着年少的儿子来送饭。父子相聚一餐,即各分手。
六月天气,烈日炎炎,但山间林下的草庐中犹有习习凉风。赵括读过一篇文章,把简册放回草庐,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轻风拂面。
从家臣那里,赵括得以知道长平的战事进展,知道郑朱风风光光地出邯郸前往咸阳媾和,还知道了今年除了年初运输一次粮食外,春末夏初又运了一次。尽管家臣语焉不详,但赵括还是从这几件事中看出了长平战事正处于困难之中,忧心忡忡。
家臣和儿子送晚餐来了。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粥、菜蔬和盐梅。从家里到墓地有十几里地,都是家臣驾着车送饭。即便如此,如果冬天走过来,粥即使用绵包裹,也都是凉的。现在是夏天,粥送到这里还有余温。赵括在粥里加上盐梅,搅拌均匀,给儿子先喝了几口,问了今天的功课,拿了几个蔬果给儿子,让他到一边去玩。自己就坐在石头上喝粥。家臣立在旁边,道:“臣闻秦又往上党增兵矣!”
赵括没有在意,道:“何时增兵?”
家臣道:“臣闻郑朱大夫既归,无能媾也。秦即发关中军二万,及北地、上郡之粮兵,齐往河东。人马日夜不息,相接于道,尘土蔽日。或曰不下十万众也。”
赵括道:“秦无能为也。廉卿守上党,扼其要地,秦不能进,故增兵以图一逞。秦远上党,兵粮转运为难,兵愈多,败愈速。”
家臣道:“国尉亦将增兵于上党,或曰更也。前者,复于乡里征挑夫。时值收获,一夫难求,被征者,谷或难收也。”
赵括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家臣道:“公子于庐中读书,识见过人。公子之见,战当终于何时?”
赵括道:“夫秦之战也,常于十月中元起兵,冬则掠于野,至春则归。不误农时。今则不然,自春而至,时值长夏,犹然不退,必欲破赵也。若待战之止,非赵破秦,则秦破赵!”
家臣道:“闻廉卿但守不战,何能破秦,惟待秦破耳!”
赵括道:“何人出此言?”
家臣道:“坊间皆传,廉卿畏秦,惟恃固守。但邯郸粮草不继,后援无力,则必败也。”
赵括道:“廉卿勇武过人,焉得畏秦,但恃计耳。上党近赵而远秦,赵费一则秦费十,相持既久,秦必难为继。乘其虚而攻之,可获全胜。”
正在此时,远处又过来一乘车。赵括迟疑地站起身,远远望去,问家臣道:“其有客乎?”
家臣道:“未闻也。”
赵括不再说话,迅速大口把粥倒进肚子里,让家臣收拾了,再让家臣领着儿子避开。这时,车乘也已经到了。来人于百步之外下车,赵括认得,正是虞卿,急忙趋步上前,与虞卿见礼。
虞卿开门见山道:“王欲与公子议兵,愿公子即起!”
赵括道:“王何事召臣?”
虞卿道:“实为上党之事。”
赵括道:“上党之事,臣未知也,焉敢对!”
虞卿道:“凡公子所愿知者,无不尽言。”
赵括道:“臣斩衰在身,焉得见王!”
虞卿道:“百善孝为先。公子为父服丧,虽鬼神犹见之,而况人王乎!王必喜!”
赵括见三辞不允,只得叫出家臣和儿子,告诉他们,赵王召见,命他们先行回去。自己与虞卿见了王,回了话,就回来。两乘车一起往邯郸进发。
为虞卿驾车的是赵王太仆府的官员,车技娴熟,自然不是家臣可比,很快就绝尘而去,家臣开始还能跟上,后来被拉得越来越远,只得叹口气,缓辔而行。回到府中,向老夫人报告了赵王突然召见公子的事,老夫人马上紧张起来。
车乘载着虞卿和赵括直入宫门,在一座殿门前停下。几名侍郎过来牵了马,虞卿和赵括在一名侍郎的带领下,进入殿内,赵王、平阳君和平原君在东偏房等候,席前则辅着那幅硕大的上党山川地势图!赵括立刻明白,赵王要他来的用意了……
恭敬地向赵王和二君行了礼,三人也恭敬地回了礼,慰勉了赵奢的在天之灵,嘉勉了赵括服丧的孝心。赵王道:“公子服丧,本不当扰。然国有难,问忠臣,愿公子暂夺其情!”
赵括伏拜道:“臣以不祥,蒙王不弃,敢不竭诚!”
于是由平原君就着上党山川地势图,把赵与秦对抗的局势完整地介绍了一遍。由于提前作了准备,平原君的介绍要点突出,详略得当,非常恰当地再现长平赵、秦双方的态势、兵力、粮草。赵括只略问了几个不太重要的细节,就陷入沉思中。
赵王强调地说出了整个问题的要点:“邯郸之粮但给七月,而上党之兵必持之以十月,乃得再给。”
赵括艰难地伸了伸脖子,问道:“诸公何议?”
平原君回答道:“王咨之于乐卿,乐卿曰,兵法,五则攻之。今赵五而秦一,当以野战克之。王问何将可当之?乐卿曰,马服之子可也!”
赵括强压着心头的震惊,伏拜道:“臣以不祥之身,何敢至军中!”
平阳君道:“是故王以咨公子,当以何策破秦?”
赵括道:“臣久疏阵战,未历其事,愿以思之,乃对!”
赵王遂起,对后面叫道:“其出矣!”五名赵女飘然而至。
赵王对赵括道:“今者,愿公子袪丧!”平阳君和平原君也微笑着,行礼辞去。赵括见殿中只有自己和五名赵女,立即明白了赵王的意思。他呆坐了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丧服,心里斗争着是脱呢,是不脱呢!五名赵女在身后安坐,一声不吭,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终于,赵括问道:“若祛丧,当何服?”
身后的赵女行了一礼,默不做声地出去,不久各持一衣而入。乃是全套的大夫冠服。
赵括向着刚才赵王坐过的地方行了一礼,道:“臣领教祛丧!”随后解开腰间的带子,只有前后两片的丧服立即松散开来。赵女立即行了一礼,各自散开。不久回来,引着赵括来到后庭,后庭中已经准备下两只大瓮,各盛冷热水,松枝、花瓣、香草点缀其间。两瓮之间,有一只很大的盘和一只匜。赵括将丧服褪下,露出自己健壮的身躯,来到盘前,披开头发。一名赵女以匜灌洗,其余赵女在旁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