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撤离安邑后,南阳被围困的诸大城在赵、魏两国的压力下先后开城投降。魏军主力在赵军全部撤退后不久,也退回大梁,边新垣衍也走了,只在安邑留下了五千人和一名偏裨,以安邑尉的身份,部署安邑的防备。在新垣衍的秘授下,安邑尉与蒙骜暗通声息,互不侵犯。蒙骜得到咸阳的指令,也不去找安邑的麻烦。
安邑和南阳局势已定,芒申安逸了近一个月。随着气候渐暖,大批由魏国派往安邑官员开始进入安邑。
安邑是魏国的故都,割让给秦国好几十年,是魏人脸面上的伤疤。现在安邑重回魏人之手,不管其中有多少猫腻,在魏人都是一件引为自豪的事,魏王还专门为此宴请群臣,接受大臣的庆贺。热闹之后,就是利益分配,这中间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自不待言。
魏国派往安邑官员都不是单身上任。安邑被割让给秦国后,秦国把原来在安邑的魏人都给驱逐出来。现在魏人以胜利者的姿态重回安邑,自然要带着魏人进来。能够在安邑分得一杯羹的,多是魏国权势大族,利益盘根错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他们进入安邑的除了家眷、家臣、门客,还有族人和附庸。每个人依官职大小,随行人员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车乘人马,络绎于道。
这些魏人要去安邑,最方便的道路就是轵道,而轵道是芒申的防区。芒申让芒未在垣城支应,自己则亲自前往轵城迎接。他们一面好生接待上任的魏官,一面接受了他们给予的大量钱财。这些拖家带口过来上任的魏国官员,几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安邑,搞好与芒申的关系十分重要。许多魏国官员其实过去与芒申打过交道,知道芒申是谁,但都心照不宣地不漏出来,一口一个“申公子”,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以前根本不认识芒申。
芒申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官员,为他们提供粮草补给,还设宴款待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席间询问起诸侯动态,大家畅所欲言,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芒申不仅知道了洛阳的近况,还知道了春申君发兵灭了鲁国,而魏国则收服了卫国,两个姬姓诸侯国分属他人。说的人兴高采烈,恭维说,秦国担了恶名,灭了周天子,实际上便宜了楚国和魏国,而公子的楚国得益最大。
芒申含蓄地问起,诸侯难道没有人对秦国灭周有异议,号召天下抗秦吗?魏国官员几乎一致地回答说,周天子在时,号召天下伐秦,结果身死国灭;现在哪里还有国家敢出头露面,抓紧时机捞一把利益才是真的。芒申虽然表面不显露,早已心灰意冷:看来要给秦国一点颜色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春申君的作法令芒申尤其失望。他言之凿凿地号召天下诸侯抗秦,结果自己却不出力,反而去灭鲁国,表面上与秦国维持友好关系,口是心非!
魏国官员一批批来,一批批走,几乎又过了一个月,总计送走不下一万人,才没有魏国官员进来。正当芒申想回到垣城与芒未汇合时,一名魏国使者和一名楚国使者来到轵城。两人转达了楚王和魏王的教令:芒申将轵道的防务移交给魏国安邑尉,全体楚军归国。芒申得到教令,不知是喜是悲。离开家园进入军营已经一年半了,他其实早就想离开,回家好好沐浴一番,吃点正常饮食,好好睡一觉。但他又对春申君隐隐生出一丝不满,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还不如就守在外面,永远不要去面对才好!
命令传达下去,楚军士卒闻令,皆高兴起来。他们在军营日子比芒申可苦多了,每天都数着日子过,早就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归故园,哪怕只是个破家,也比在外面忍饥受冻强啊!
在等待魏军前来接收的时间里,芒申先把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家财和女人打好包,装了十多乘车;选了两名得力的家臣和一百士卒,先行送回国去。垣城由安邑前来接收,安邑领了一千人过来,两边都客气地道了别,用两天时间交接了城防,移交了府库。芒申和芒未带着垣城的两千士卒拔营起寨,向轵城进发。
轵城那边由南阳尉接收。芒申安排好垣城这边的行军任务后,就返回轵城,与南阳尉办理移交。南阳尉只从周围的几座城池中,调集了几百人来接收了轵关,又临时指派了轵城尉。但芒申与南阳尉还有更为重要的交接工作。楚军归国,必须穿越南阳。正常情况下,从轵城出孟津,过黄河就到了洛阳。在周天子时代,洛阳是不设防的,各国军队都可以自由通过。但现在洛阳被秦国占领,孟津被严格控制,只允许商旅通行,军队不得通过,除非有咸阳的指示。而让芒申派人去咸阳讨一个通关节符,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这就需要几乎横跨整个南阳,从荥阳附近过河。而这必须得到南阳尉的配合。
两人商议了很久,在双方使者的协调下,终于达成协议,允许楚军沿黄河岸边行军,横穿南阳,到荥阳渡口过河。沿途不进入城池,但由魏国提供粮草接济。
芒申目前只剩下不足八千人,分成三队,前中部各三千人,后部为垣城出来的二千人。三部相隔一天,依次前进。自己和芒未留在在轵城等待垣城出来的部队。两国使者全程随前军前进,以便协调各地的补给,动员船只。
从轵城到垣城和到荥阳渡口大约都是二百里左右。从垣城来的士兵要连续行军四百多里,才能抵达渡口过河,芒申必须亲自率领,以保证他们不会溃散。过河后到陈,还要再走四百多里。这长达千里的行军,沿途经过韩魏的领地,是对楚军的严峻考验,必须保证对军队的严密掌握;还要提防沿途的城池有人骚扰、偷袭。毕竟这是个盗贼公行的时代。他再三叮嘱各部领军司马,一定要督率所部,沿途均不可大意:行军要先派出巡哨,设营要设好警戒。
拔营的那一天,前军先起。按南阳尉派来的向导,先向南往孟津方向行军,在津外设营休息一夜。再依次转向温、李、邢丘,从怀城外的渡口上船,从济水入河到荥阳上岸。
一路上,魏使和楚使均先行入城,联系好粮草供应,粮草就运到城外营栅内,由楚军士卒自行搬运。楚军一路得到充分的粮食供应,一路无事。等过了黄河,城池渐稀,粮草也渐渐供应不上,楚军的纪律就不那么好了。到了宿营地,没有粮食,就四散到附近的邑中抢劫;如果遇到抵抗,还会将整座乡邑焚毁,人民杀光。芒申想整顿纪律,却遭到部下的反对,说如果没有粮食,士兵们怎么前进。芒申也无计可施,只得催促部队加快前进速度,减少对沿途乡邑的伤害。
楚军一路烧杀过来,沿途的乡邑得到消息后,无力抵抗的纷纷逃亡;有城邑的紧闭城门。那些已经不成行列的队伍自然不可能组织攻城,也没有攻城的意愿,只在城外肆意妄为,烧杀掳掠。
当楚军大军一路攻掠,来到华阳城下。由于华阳城后就是韩国首都郑城,华阳城四门紧闭,华阳尉严禁楚军从华阳通过。要求楚军必须绕道而行。无奈之下,芒申只得避开大道,从尉氏取道安陵退往陈城。尉氏和安陵都是魏国的大城。芒申提前派人联络,让他们供应粮草。两城也听说了楚军的恶名,一面紧闭城门,加强防御,一面在城外预备粮草,总算让楚军平安通过。
过了安陵,就进入了楚国国境。芒申就在边境上解散了楚军,令其各自归家。那些老实巴交的跟着各自的县公回去了,刁猾的则三五成群,结成盗贼,要发一笔小财才好回去。芒申明知如此,但也无可奈何。
解散了军队后,芒申和芒未身边就只剩下十几名家臣,几乎没有力量对抗那些有心抢劫的散兵游勇。他们掉头,以旅人的身份回到安陵城,在城内逆旅中住了十数日;待楚军过尽,再花钱买舟,沿洧水进入颖水,返回陈城。楚军士兵并不因为进入陈境而稍有收敛,只要能抢的,无一不抢。芒申于舟中,见两岸有不少聚落飘着白幡,甚至可以看到残破的茅草屋。
船到章华台附近的渡口,芒申等人弃舟登岸。重新回到繁华的楚都,让芒申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慨。芒申只派一名家臣前往章华台,通报自己已经返回,待罪家中。带着其他人直接回了家。先行押送家眷和财物回家的家臣比较机灵,没有以楚军的身份上路,而是装扮成商旅,从孟津取道洛阳回来,沿途都走大道,虽然也吃了些苦头,但所幸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