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题案到此,基本算是定性。
在场大臣一个出来提意见的都没有,对他们而言,程敏政致仕已是最好结果,再追究下去事可能就大了。
朝议还没结束,这边朱祐樘已让萧敬带几个没涉案的人出宫。
唐寅本以为今天自己都不能囫囵着出宫门,谁知一扭脸自己被无罪释放,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经历过什么,出宫时人很木讷,好像在思考人生中迷失了自我,双目都空洞无光。
“张先生,今日乃是会试放榜的日子,陛下也都吩咐了,今天没什么事比您去等放榜更重要,咱家也就先送到这里。”
萧敬喜滋滋的。
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扳回一城,他在替皇帝欣慰。
当然他也知道功劳在张周身上,要不是张周提出要把案子牵连到去拜访过程敏政的所有人,把舆论的重心转移到“夤缘求进”的议题,事也没这么容易结束。
张周往不远处那些一同出来的士子身上瞧一眼,这才凑过去道:“都知道结果,还等什么?”
“需要的,贡士第一,那是会元,何等的风光。您就装还不知道结果,等着他人艳羡便可。”
萧敬说着,赶紧让孙上器赶着马车过来,意思是让载张周离开。
另一边的唐寅则迈着机械性的步子走出宫门,往四下看看。
他脸上还有些迷茫。
他是没事,但他背后的大金主徐经可惨了,罪行仅次于那些给程府送了银子却不承认还在外面议论鬻题案的士子。
唐寅失去了依靠,连饭辙都要自己想。
“唐兄,不如我们同行?”张周走过去,笑着问道。
“你……”
唐寅打量张周一眼,眼神里还带着忌惮。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跟张周不同,张周从开始就脱罪,连北镇抚司都没去过,而他唐寅则在里面苦熬了七八天。
他见了张周跟见瘟神一样。
张周道:“事都平了,不用担心跟我走在一起,我们的赌约还没兑现,要不要一起去等放榜?”
正好萧敬说,他可以装不知道结果,在人前装逼。
这不正好提供个唐寅来给他装?
跟过来的萧敬笑道:“咱家已告知他会试结果。”
张周面带遗憾,看来这个逼是不用装了,他道:“先跟唐兄你说声恭喜,可惜啊,你会试名次在我之后。”
唐寅恍然之间才记起来,自己除了脱难之外,还中了贡士
……第十三名?
会试第十三,这名次已经很牛逼。
他突然又意识到,萧敬跟张周走在一起,张周自己必然也能提前知晓,张周还说名次比他高……那张周考了第几?
“萧公公,我现在与唐寅同行,无妨吧?”张周问询。
萧敬笑道:“您二位的案子,到目前已了结,您二位要去何处,怎么去,咱家无从过问。请吧。”
“在下……还要先回去收拾……”
唐寅并不想跟张周同行。
张周是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他唐寅却很忌惮。
感情伱张秉宽不知道在诏狱里所造的罪是吧?跟你走在一起,再被人非议两句,我岂不是要二进宫?
吃了跟程敏政走得近的亏,坚决不再吃第二次。
告辞了您馁。
“那就不送,我先行一步。”
“您请。”萧敬笑着恭送。
张周也不勉强,反正自己这边有马车坐,想去哪去哪。
至于唐寅……你两条腿挺勤快,不接受好意就勤快点自己走。
唐寅见张周走的时候既有锦衣卫赶车,还有人骑马相送,便自知没法比,在萧敬面前低着头,话也不敢说,直到萧敬进到宫门里面他才长舒一口气。
“会试……他到底第几?不过好像……要等殿试结果来论胜负……”
“胜负,还有何意义?”
唐寅考中进士,但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似是被这场无妄之灾的案子给抽走了。
……
……
当天城内非常热闹。
会试结束之后,鬻题的传闻沸沸扬扬,在延迟放榜之后,终于在这一天要迎来会试的大结局,士子们紧张兮兮去等候放榜。
明时坊的贡院门口是张榜处,当天除了张榜外,有顺天府的衙差配合唱名报喜等,一早便可说是人山人海,最为热闹。
不过张周当天去的地方,是国子监。
因为他要去办退学。
都已经考中贡士,等三月十五把殿试给考完,正式做了进士,就正式入朝。
来了京城一趟,说是挂名北国子监当举贡,却没进国子监读一天的书。
等他乘坐马车到国子监门口,却被告知今天国子监放假。
无论是不是参加会试的举贡,当天都跑去贡院外看热闹,国子监也充分考虑到考生的从众心理,当天连教习什么的都不在。
“去去去,瞎捣什么乱?正在除虫!药死了活该!”
当天既放假,国子监内在做春季除虫。
张周没办法也只能走出来,回头就看到了之前写诗的跃升茶楼,再往楼上看看,发现敞开的窗户口,林庭和林仪兄妹俩在往下看。
大概林家兄妹也觉得张周在这么个时候跑来国子监,有点稀奇。
林庭做了邀请:“秉宽,上来坐坐。”
张周也没拒绝,进到跃升茶楼内,里面倒不是很冷清,楼上也有两桌客人,好像都是给林庭和林仪面子才来的。
这些人相对而言就比较低调,楼上十几号人,也能做到安静雅致。
大概这会全京城高调的举人都在贡院门口瞎闹腾吧。
不过再看这群人的年岁,还有一身女装在旁的林仪,张周大概有觉得这群人是在装样子。
一群老色痞。
“这位是秉宽,江南解元,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吧?”林庭先对周围的士子做了引介。
那些人当然听说过张周的大名,但多数人未亲眼所见,当听说这就是张周时,他们脸上不是热情或是妒忌……而是一种回避和忌惮。
张周感觉别人是把他当瘟神了。
他只是笑着拱拱手,也不需要说什么。
好像也没人欢迎他。
“秉宽,今日不去贡院等候放榜,为何到此?”林庭请张周坐下之后,不由问询。
张周目光则落在林仪身上,林仪作为林瀚的女儿,之前每次出来都是身着男装,但这次却是身着女装,还当着这么多“狂蜂浪蝶”,心说难道林老头转性了,为了让周太皇太后死心不再打他女儿的主意,就让女儿多出来抛头露面败坏名声?
“刚从皇宫出来,鬻题案,有结果。这不就过来看看,把学籍什么的给退一下。”
张周道。
周围的人一听,本来还对张周摇头诸多回避的人,此时也不由围拢过来。
有一人问道:“鬻题案结果是何?唐寅和徐经……”
话问了一半,不好意思再问。
问涉案人结果……这都不能叫没礼貌,简直是不知好歹。
林庭心中虽有好奇,但不会那么贸然去问鬻题的事,他道:“你是举人入贡,若春闱高中,学籍自会升上去,不必亲自来。”
张周笑而不语。
有些事,他又不好意思说。
先前的举贡选拔,他拿了第一,这选拔考试是皇帝特旨给开的后门,现在他不需要接受举贡选拔,照例还是要过来退一下。
举贡选官,和参加会试,严格来说是有一定冲突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先等张周会试的结果,再决定张周是否以举贡入朝。
“林兄为何没去贡院?”张周问道。
林庭道:“都是举贡,若真中了,自会有传报的人到前来,我们一早便就商定今日在这里等候。顺带谈谈学问上的事。”
“嗯。”张周点头。
心里在想,你们不会就在这里谈论我,谈论鬻题案,正好被我撞上了吧?
林仪听张周废话半天,就是没回答在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也忍不住道:“那鬻题案,究竟如何?”
“妹妹,你……”
林庭想教训一下自家妹妹,却发现周围人的眼光一个个比妹妹都热切。
林仪不过是问了都想追问的话题。
作为最近京城内最火爆的热点,刚才他们不也谈论了半天?
现在终于有第一手的消息,谁不想问个清楚?
张周道:“今日一早,有诸多参加会试的举子,被带进宫内,一早于午门之前有廷鞫,有不少曾在去年十月之后拜访程学士者,还有过送礼之举,定了夤缘求进之罪,送礼部奏处皆黜充地方官衙吏役。”
“程学士勒令致仕闲住于京,另有一些人,诸如唐寅等,曾去程府拜访但未送礼的,就不问责……我从来就没去过,此案也跟我无关,只立在一边听了听。”
“就这样?”林庭纳闷。
在他看来,这结果,似乎跟士子的期待有所不同。
张周笑着再做补充:“哦,还有几个人,既去拜访送了礼,事后还多议论鬻题案,大加传扬,却在被程府的人指证后拒不承认的,可能就要倒霉一些,连举人的功名都要不保,至于是否还有别的惩处,那我便不得而知。”
“啊!?”
在场这些读书人都是一起等结果的考生,听说有人因为议论此案而被革功名,虽然还有别的前提条件,对他们的震撼也是很大的。
林庭叹道:“难怪有人会捕风捉影,以查无实证的事来大做文章,原来是有宵小之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这些人自己夤缘求进不得,却无端谤议他人,实在有失文人之风,这功名被革得不冤。”
周围的人没想到林庭对那些人会如此反感。
他们还在想,莫不是因为张周在场,你为了讨好收拢他,故意这么说吧?
张周道:“陛下还有吩咐,说是将此案结果,连同会试张榜一起公布,详细的诸位一会大概就知晓。”
正说着,外面有人在大喊:“利瞻兄,快些下来,你中贡士了,金榜第二十六名,报喜的人都来了!”
本来都还在谈鬻题。
此时众人才好像回过神来。
今天是会试放榜日,决定众人命运的大事都不顾,管他什么鬻题案呢,事不关己也该高高挂起。
“恭喜了!”
众人随即开始过来给林庭道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