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谢两家的婚事,就这么筹备开了。
时间也很仓促,需要在张周出兵之前完成,而谢家对这次的联姻显得很热忱,以至于消息散开之后,很多人惊讶之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迁居然回京了?
有人想去拜访谢迁,却不知谢迁如今住在哪,也不知他在哪个衙门里办差。
也不知是谁探知消息说是谢迁到西山做事,还派人去打听,方知晓现在谢迁人都不在西山。
毕竟谢迁马上要在初十跟着御驾亲征,之前给他定了半个月的假期,如此一来他销假之后也只需要跟着朱祐樘当个幕僚军师就行,做不做事不重要,重点是他解脱了。
在这种情况下,随军勋臣也是要安排的。
皇帝随即下了多道御旨,要征调将领随同圣驾出征,张周那边他就不担心了,因为张周既可以作为主帅,也可以做监军,还可以作为勋臣……一个人就把这事给做了,且皇帝也没打算找谁去给张周当掣肘之人。
让你去领兵,你就带兵去就行了,兵马你自己看着调,你要调谁都行。
但皇帝这里需要有人协助。
除了必要的宣大总制王守仁作为领兵勋臣,还需要有人协同皇帝从京师出兵到大同,完成这次的出巡威宁海的活动,而英国公和保国公如今二人都在远赴美洲大陆的船上,谁来做皇帝帐下的头号勋臣,就需要有人出来努力争取一下。
张家兄弟人留在京师,他们是非常希望自己成为随军的主帅。
尽管谁都知道他二人没那本事,但他们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初七这天,是预定张周亲迎的日子,距离张周出兵也仅仅剩下三天,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张周要完成这么一场婚礼,时间也是紧张了一些,但谢家人那边配合,三书六礼都已经定下,似乎也没什么仓促的。
毕竟是皇帝赐婚,并不是普通纳个妾,所以在礼数上还是比较全的。
也就是在当天早晨,李东阳终于通过展转打听,找到了谢迁所住的地方,等他到了谢家所住的小院门口,看到张灯结彩已经布置好,就等张周来迎亲,他心里还是很纳闷的。
难道是于乔被人胁迫了?
以于乔对于原则的坚持,怎可能会因为皇帝赐婚,就这么丢面子,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孙女嫁过去给张秉宽当妾?
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我是来解救他的。
……
……
谢府内。
谢迁特地让家人先避开,他与李东阳就坐在院子里,毕竟他家里没什么接待客人的地方,且他自己马上也要随军出征,也无须再在京师准备什么。
他甚至打算,这次走了,就不再回京。
只要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他就要带家人回乡,两个儿子谢正和谢丕继续留给朝廷效命,而他自己回去颐养天年。
所以京城以后是啥样,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
“于乔,你到滨海城这件事,我深表遗憾,也是昨日见到大中,才知你去年中生了一场重病,未能及时探望。”李东阳说到这里,还有些遗憾。
自己曾经政治上的盟友,因为党派之争,且因为自己一方犯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导致了盟友被流徙出京,生大病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觉得,既然我来关怀于你,就说明我是有心的,你不能怪我。
谢迁笑道:“没什么,都过去了。这不都好好的?”
“可是……”李东阳道,“这婚事,是你应允的吗?令孙女,你之前一直挂在嘴上,如此珍爱的美玉,岂能随便……拱手让人呢?”
谢迁道:“宾之,其实我在这件事上,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东阳差点想翻脸,道:“你到底是图什么?”
“唉!”谢迁道,“我年老了,不想去理会朝中的纷争,所以谁是谁,是否对大明有贡献,再或是他以后是否能容于世俗,我都不想去顾念了。我现在所想的,就是能回余姚,过几天清静日子。”
李东阳道:“所以说,陛下答应,完成这婚事,就让你回余姚?”
李东阳是很上火的。
你这是为了自己能安享晚年,把你孙女给卖了?
“这是丫头自己的选择。”谢迁道。
李东阳摇头道:“一个丫头懂什么?若是家里人跟她说,如此能成全自己的祖父,以丫头的听话懂事,如何能不成全于你?于乔,这种事可不能往他人身上推。你的态度最为重要。”
“宾之,都到今时今日了,你觉得秉宽他有哪点不好吗?”谢迁叹息一声,差不多也是先翻脸了,问道。
李东阳反倒先被问懵了。
自己曾经最坚定的盟友,现在变节了?
谢迁道:“丫头虽然没见过秉宽几面,但非常敬重秉宽的为人,且我一家在滨海城时,也承蒙秉宽诸多的照顾。这次丫头生病,回京后连命都险些丢了,是秉宽连夜研究药剂,给丫头用上,丫头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于情于理,你让我如何来反对?”
李东阳气恼道:“一点小恩小惠,连原则都不顾了?”
谢迁冷声道:“何为原则呢?”
这把李东阳气得够呛。
你现在把孙女嫁给张秉宽当妾,你居然问我原则是什么?
你是怎么厚脸皮问出来的?
出京这一年,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你的性情有如此大的转变?
谢迁道:“宾之,以我所知,秉宽待人还是比较真诚的。就好似令郎……当初生病,不也是他登门治病吗?我家丫头年岁是不大,但她还是比较懂事的,她自己觉得进到秉宽府上还好,做祖父的又岂能违背?孩子大了,听他们自己的吧。”
李东阳问道:“所以,你是否准备回乡?”
“没有。”谢迁道,“陛下已下旨,让我随军出征于西北,或是要前往大同。”
李东阳听到这里,方知可能是误会了谢迁。
本还以为谢迁是卖孙女求荣,靠把孙女嫁给张周,换他自己的自由身。
现在才知,原来谢迁并没有获得自由,反而还要随军出征……在任何时候,随军出征都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有危险不说,还因为旅途艰辛,并非像他们这样年迈文人所能承担。
“宾之,你能来,我感念。但过去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想入朝为官,这一年里,我觉得秉宽所做的,至少是在为大明,为天下苍生,我不觉得他辜负了谁,我也不想辜负了他!所以……都算了吧。”
谢迁用自己一年下来最真实的感受,跟李东阳说明了自己的心境。
那就是跟张周彻底冰释前嫌。
毕竟张周以后就是他的孙女婿了,如果谢迁不认可张周,怎会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女好似白送一样送到张府呢?
“你……唉!”
李东阳本还想评价一下谢迁的行为。
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李东阳自己都知道,再这么继续纠缠也无用,靠自己的嘴把谢迁说服是不可能的……皇帝御赐的婚事,新郎马上就要到这门口,如果被张周把他堵在门口,他会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
既然明知道谢迁现在已经变心了,那就没必要再纠缠。
只能说是……以后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再把谢迁当政治盟友,甚至连当朋友……也都需要再行斟酌。
……
……
李东阳这边才刚出门,谢迁还打算送他走。
却见不远处,已经有官轿在往这边来。
来的并不是迎亲的队伍,而是旁人也闻听谢迁住在这里,便登门来见,而最想见到谢迁的人其实是是林瀚……
作为一个在年前已经不想在朝中混日子的吏部尚书,林瀚在嫁闺女为张周妾侍这件事上,饱受士林的争议,现在他闻听谢迁这个士林名声比他还大的人,竟做了一件很他一样的事,他当然要来看看自己这位老朋友。
这似乎意味着,以后谢迁就是他的盟友了。
谁让关系如此“亲密”呢?
林瀚的轿子马上要到来,李东阳已无法再停留,直接钻进自己的轿子离开。
而林瀚下了轿子时,那边李东阳的轿子还没出对面巷口,本来就不是什么宽街,只是个窄巷,林瀚自然要多瞧一眼,且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李东阳的官驾。
“于乔,久违了。”
林瀚显得很热情。
虽然以前林瀚在官场地位上是不及谢迁的,但他年岁更长,他虚岁已七十。
而谢迁才五十多岁,照理说现在的谢迁还属于“政治壮年”。
且林瀚考中进士也比谢迁更早,他是成化二年进士,而谢迁则是成化十一年状元。
二人一起进院子。
谢迁笑道:“林部堂怎有闲暇前来?”
“这话就见外了。”林瀚道,“得知你在京,忍不住便要来瞅瞅,那秉宽也是的,早知你在,为何不跟我说一声。说起来,头年里我便想告老还乡,却是他劝我再留一段时间,说是年初西北一战后,再让我回。我这不就在京等着,还能再见到你。”
林瀚上来这番话,透出的信息量很大。
也让谢迁意识到,其实林瀚自己也不太喜欢在朝中的纷纷扰扰,既然都在他面前说要退了,那就不是虚言。
谢迁道:“府上也没什么好的招待。”
“无妨无妨。”林瀚笑道,“几时是吉时?一会能见到秉宽吧?”
“是。”谢迁点头。
林瀚捋着胡子道:“年后还未瞧见他,听说再过两天,就要出征了。走得如此匆忙我也是没想到的,为何不等他回来之后,再把婚事操办?”
“这……”
谢迁心想,皇帝赐婚,那是由皇帝来决定时间的。
人家皇帝就是想让张秉宽出征之前,跟我谢家联姻,我能反对什么吗?
林瀚叹道:“说起来,到现在小女也还没个一儿半女,这要是真回不来了……”
谢迁听了就觉得别扭。
你当乌鸦嘴就算了,还非要在我面前说,算几个意思?
你是说,我把孙女嫁过去,就直接当寡妇是吧?
林瀚道:“给你带了一些礼物来。”
“何必如此客气?”谢迁道。
“唉!以后在朝中,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朝廷这模样,纷争太多,还是回去躲个清静为好,相信你也跟我有相似的想法,以后或许还可以云游天下。”林瀚似乎也开始憧憬起退休后的光景。
便在此时,谢正进到院子,算是缓解了老父亲的尴尬。
“父亲,外面又有宾客前来,都是知晓府上有喜事,特地前来恭贺的。”
谢迁道:“我已不在朝中,何必前来呢?”
林瀚笑道:“都是同僚之间的情义,先前我见宾之的轿子也来过,于乔你过去一年虽不在官场,但大明官场变化很少,很多人也在等你回来啊。”
“不回,不回。”谢迁摇摇头。
大概的意思是,你都想跑了,还让我回来?
你是不知道现在党争有多严重,你现在是站在张秉宽那边的,我也是啊,站张秉宽意味着跟过去的人为敌,你为难,难道我不为难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一切,还是家乡的味道更好,一生戎马也该到了安享天年时。
这朝中的纷纷扰扰,让那些心怀争斗的人去干,反正我不留!
……
……
谢府门前的宾客非常多。
先是来吏部尚书,随后是左都御史王琼,加上各种挂职尚书、侍郎,还有翰林院的老朋友,以及朝中的各种郎中、员外郎、主事……谢迁简直以为自己还在朝为官,且已当了首辅。
就算是首辅嫁孙女,似乎也混不到这排场。
“院子太小,没地方招待。”这成了当天谢迁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但来的热闹都不在意自己站在哪,似乎能见谢迁一面,都觉得心满意足。
这也让谢迁分外感动。
自己在朝时,跟每个人也没多少深厚交情,可自己离开了,现在回来只是嫁个孙女就走,曾经的同僚和好友都不计前嫌来为他恭贺。
也让他意识到,这朝廷内……
还是心善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