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一早,张周便带兵出征了。
而他的出兵是悄无声息的,本来人就在城外,只带三千兵马,不需要调边军驰援,甚至麾下没有一位名将,都是临时征调出来的将士,看起来好像这三千兵马平平,甚至连上战场的经验都没有,但实际上他们训练时间不短。
所训练的主要是如何用新式兵器,反倒在刀剑等冷兵器的使用上,张周基本上就不强求,除非到极端特殊的情况下,否则这就是大明有史以来最接近热兵器战役的战争。
也就在当天,朱祐樘要带着他的銮驾人马,离开京师往大同镇去。
皇帝的排场就要大很多,但跟当初英宗出征前不同的是,朱祐樘并没有征调任何一名尚书陪同自己,只调了左都御史王琼作为随军的参谋,勋臣中也没有国公,在随军将领中地位最高的反而是寿宁侯张鹤龄。
朱祐樘将会带两万兵马的仪仗往大同镇去,提前准备的粮草和辎重不少,同时还会配备不少的重炮等物,所以这次往西北去,朱祐樘计划是在一个月之内抵达大同,这就跟张周行军的原则大相径庭。
以张周的计划,从京师到大同七百多里,张周能在四天之内抵达。
而朱祐樘这一路人,一天能行个二三十里其实都不错了,一个月只是最低计划,当然朱祐樘还有个比较“宏大”的设想,那就是在二十天内完成旅程,这要求队伍一天行进必须要有四十里上下,以这路人马的配备来说,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皇帝要出巡,本来应该安排藩王作为监国。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皇帝没有带文武大臣前去,京师中留守了太子朱厚照,而首辅刘健,内阁大臣李东阳、王鏊等人,一个都没调。
大概就给大臣一个说法,那就是若他这个当皇帝的真在西北折了,那你们就立太子为皇帝,反正这是我儿子,他年岁也不小了,你们这群不是号称大明的忠臣吗?
大明朝干脆就交给你们得了。
杨鹏作为提督东厂太监,这次却是伴驾的人之一,其实杨鹏本来是不用去的,但杨鹏立功心切,因为他知道,留在京也不太安全,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现在还没了皇帝庇护他,要是京师内真发生什么内乱,到时肯定先杀的那个人就是他。
……
……
朱祐樘出征,要正式很多。
刘健带着文武大臣前来送行,在车驾前,刘健代替大臣给皇帝上了一份奏疏,意思是请求朱祐樘不要刚愎自用,请求皇帝留在京师。
朱祐樘当着几名阁老、尚书的面说道:“朕此番只是要巡游天下,往威宁海一行,是为彰显天朝之威。诸位卿家不必担心,有蔡国公为朕打头阵,是不会出事的。”
在场大臣基本都在想,我们也知道基本上不会出事。
但万一呢?
当初英宗出征时,我们也觉得一般是没事,大不了就撤呗?
但问题是,这次你出征跟你祖父出征时,也没什么本质不同,且你带的兵马更少,只有两万兵马,要知道你祖父当初对外号称带了几十万兵马,实际上也带兵近二十万。
就这样,鞑靼人随便来个三五万骑兵,不就把你困在其中,让你当大明第二个阶下囚的皇帝?
朱祐樘望着不远处正瞅着自己的太子,摇摇头,似乎对这儿子还不太满意。
朱祐樘又道:“皇天后土庇佑,朕此番必定马到功成。与诸位卿家共勉。”
说完,朱祐樘也登上了他自己的銮驾。
在场大臣看着还是比较头疼的。
当初英宗出征时,好歹也是骑马而行,那场面也堪称宏伟,而眼下这位虽说也是带了大军出征的,但两万兵马所能造出的声势实在也就那么回事,且这两万兵马,也并非全都是作战兵员,其中有不少是配备的民夫。
……
……
朱祐樘也踏上征程。
这次的出征,朱祐樘那边会显得很随便,大臣这边明明应该用强硬的姿态去阻拦,却也没这么做。
在目送皇帝一行走出德胜门后,刘健仍旧迟迟未将目光收回来。
李东阳道:“我们是否未做到人臣之责?”
刘健这才把头转回来,看了李东阳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李东阳则从这目光中,看出刘健态度中的不善。
如果一个皇帝不听大臣的号令,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个皇帝上来,但弑君是不可能的,能做的手段实在太多了,包括且不限于暗杀,当然这种暗杀会在表面的阴谋之下。
总归不能把矛头直接对准文臣本身。
“朝中事,也没变太多,陛下不是有言在先,朝中大事,还是要亲自审阅吗?”王鏊走过来说了一句。
这是在提醒李东阳,即便皇帝离开京师,但天下的掌权者,仍旧是皇帝。
皇帝人在往大同的半路上,还是可以批阅奏疏,只是在时效上可能会降低不少。
刘健叹口气,没有跟李东阳和王鏊说任何话。
其实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对皇帝出巡威宁海这件事,本应该反对,但他没有反对,就说明他宁可看到皇帝胡来,最好再让皇帝承担胡来的后果……只有这样,皇帝或是继任的皇帝才能意识到,光靠张周那套穷兵黩武的方略是不管用的。
大明还是应该走正统的路线。
当然哪条路是正统,由他们说了算。
……
……
朱厚照要回宫了。
他是比较高兴的,因为老爹走了,他不但不用怕被禁足,还获得了一种近乎于监国的权力。
他可以在文华殿听大臣讲述朝中大事,这是他父亲给他的权限,作为太子,他要学理政那一套了,尽管朱厚照自己也知道那些事很复杂。
可还是架不住心中那股好奇之心。
谁说我老父亲才能把朝事打理好?谁说少年郎做事就一定不行?
“回去,把秀荣那丫头给找出来,我要好好给他上一课。”朱厚照觉得自己现在要充当长兄。
老父亲不在,我不就铁铁管着你个小妹妹?
高凤道:“殿下,听说公主并不在京。”
“你再说一遍!”朱厚照差点想打人。
高凤无奈道:“公主似乎是随陛下去大同了……”
“什么?”
朱厚照直接从车驾上跳了下去。
把随从的人给吓了一跳,几个人上前死命才把激动到无以复加的朱厚照给按住。
“殿下,您不能毁伤自己的身子啊。”高凤高声哀求道。
朱厚照道:“有这么当爹的吗?他自己去,不让我去就算了,为啥一个死丫头都能跟着一起去?出巡威宁海,出兵草原,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叫我一个?啊!”
此时众多锦衣卫过来,把朱厚照给驾回到车驾上。
朱厚照高声道:“等着,老子一定要亲自去西北,谁说我不能带兵打仗的?给我三千兵马,我也能把草原给平了!谁怕死!?”
高凤道:“太子殿下,您要忍啊。陛下不在京,大明的将来都在您身上呢。”
“我不要大明的将来,我要打仗!”
朱厚照此时被两个锦衣卫按着。
无论他如何为何加抗争,一点用都没有,似乎朱祐樘也生怕自己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这混小子会乱来,所以也是下了死命令,派诸多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朱厚照,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
……
草原上。
一场战事已经持续到第九天。
唐寅亲率的七八千兵马,经过连续几次的尝试突击之后,都被鞑靼人的主力给拦下来。
本来鞑靼人是不打算与这路大明的兵马缠斗的,但在他们发现这路大明兵马并未配备重炮等远程火力之后,他们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抵挡和反击,然后发现大明军队无论冲得多凶,在遇到他们阻击之后都会适可而止。
双方形成了互有攻守的局面。
而最后大明的军队数量,也很快被鞑靼主力所查知。
大明只有不到万数的兵马,且还是远在距离大明一千多里之外的草原腹地,与大明边关将士无任何联系,他们行动的路线也不是直上直下,这意味着大明的军队想要驰援,至少要走上一千五百里以上。
再加上大明军队没有重火器的加持,鞑靼军队也就没那么惧怕。
毕竟在之前一次大明五路兵马进发草原的战事中,大明军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场战事,在鞑靼人看来是可以交战的。
若是这场战事获胜,甚至可以成为他们扭转对大明战事落败的局面,重新占据前线战场的优势。
初十中午。
又是一次尝试性攻击后,大明的三千兵马不得不撤回来。
负责带兵出击的张锐回到河谷营地所在,此时营地内的积雪转成了坚冰,马匹根本就无法骑行,只能下马牵马而行,有的马匹则是拴在一起,拖着一些雪橇之类的东西在运送战利品。
“打不下来。”
张锐到了唐寅身边。
此时唐寅立在河谷上方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
他手上的望远镜,也在打量着东南边,鞑靼人营地的方向。
唐寅指了指东南方向道:“昨夜那边还没有鞑靼人的营地,今天上午开始设立,河对岸还有几处临时驻扎的营地,看样子他们是想作为中转地。而后方他们还布置了一些营头……”
徐经问道:“他们在如此靠近我们的地方扎营是作甚?吸引我们主动攻击吗?”
“不知道。”唐寅道,“如果我是鞑靼人,或会在里面埋设火药,但他们似乎看出来,我们现在是前后无进退之路,除非我们一心南下突围,否则必须需要一个背后有依靠的地带,跟他们做战略上的周旋。”
徐经道:“以前跟他们打,也未必需要背靠什么。”
“不一样。”唐寅摇头道,“这次我们没有远炮和重炮,只有一些轻炮,胳膊太短,打不了那么远。好在这条河也不太宽,且河面都已经上冻了,来去自如。如果到开春,冰面不足以通过马匹之后,我们就只能放弃这片阵地。”
张锐问道:“那我们还需要坚持多久?”
唐寅反问道:“鞑靼后方的主力,撤了吗?”
“没有。”张锐这次带三千兵马就是为了探查敌后情况的,他如实汇报导,“鞑靼非但未退,还在堆积兵马,看样子在我们河岸的这边,也就是南方和西南方,鞑靼人已经布置了至少有五六万兵马。”
“多少?”徐经听到这里,明显慌乱起来。
唐寅道:“五六万兵马,很多吗?”
徐经苦笑道:“伯虎,咱就算有火铳,但有多少火弹?就算一颗火弹打一个,怕是也打不完这五六万人吧?”
张锐道:“一人至少有二十发以上,打个十万人是没问题的。”
“太不切实际了。”徐经道,“你们以为鞑子就立在那,当靶子给你们打吗?完了完了,他们这是切断我们退路了。”
唐寅点头道:“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平虏侯呢?”
“回大人,平虏侯昨夜就带一千多兵马往西北方向探查,到现在还没回来,以先前所查知,鞑靼在西北方向并没有布置兵马……”
“围三阕一。”唐寅道,“他们给我们的后方留了一道豁口,要想突围,只能从这个方向走。但我们会越走越往草原深处,到那时,甚至不用交战,我们将不会有足够多的粮草坚持到回大明的一天。”
徐经急忙问道:“鞑靼人现在还没攻上来吧?”
张锐道:“鞑子也怕,毕竟几次接触交手中,我们的火铳效果非常好,杀伤了不少鞑子。他们现在尽可能跟我们周旋,甚至有在我们河对岸扎土寨的意思。”
“嗯。”唐寅点头道,“他们知道我们没带多少火炮,没法跨越障碍打他们。用这种方法抵挡火铳,或也是一种方略。但我们毕竟是带了天火药的,要炸他们几个营寨,并不难。”
徐经听了半晌,问道:“那我们怎么撤回去?打?还是不打?”
唐寅道:“这就是我们的城。对面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扎根于脚下这座城,与鞑靼做更多的周旋。哪怕是血洒在这片草原上,我们也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