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
唐寅亲率兵马突击,往前进了大概有五里,距离张周所部的前沿阵地已只有十里左右。
“大人,鞑靼人在集结了,但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的下游,而我们周围还有数万兵马在守着。”张锐指着南方道,“我们派出兵马增援吧。”
“没用。”
唐寅道,“我们近乎弹尽粮绝,没有火弹,连火药都没剩下,士兵们都没有力气交战。能守住我们的前沿阵地,已经是极限了。”
徐经望着远处的火光,道:“声势浩大,咱到底来了多少援军?鞑靼人这阵仗,看起来是非要一战功成。”
唐寅皱眉道:“别问我,我也想不明白。如果大明是数万兵马赶到这里,时间上来不及,如果是轻兵出发,又很难直插到这里来。鞑靼人不可能在半途上不阻击这路人马。”
马仪也骑在马上,望着南方,道:“以我的感觉,不像是大同本地的兵马。”
“怎么讲?”徐经问道。
马仪道:“大同本地的兵马,讲求的是集团作战,各路兵马之间配合娴熟,但问题在于容易托大,不像这路兵马,看起来如尖刀一样插过来,可大明除了大同本地的兵马之外,还有这样的精兵吗?”
徐经勉强一笑道:“平虏侯你自己亲率的,不就是大同本地最精锐之师吗?”
唐寅道:“我想这才是他最纳闷的地方,如果是大同本地兵马,带兵的就会是新建伯,但新建伯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但若是旁人带大同本地兵马呢?”
“太阳大人,您觉得这是大同本地兵马吗?”马仪问道。
唐寅摇头道:“我对此一无所知。但能让鞑靼人如此慎重,甚至不惜倾巢而出,我实在想不到大明何来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徐经道:“如果想不明白,那就可能是御驾亲征?至少,也会是蔡国公亲率的兵马。只有这样,才能让鞑靼人如此重视。”
“唉!”唐寅叹口气道,“或许如此吧。”
……
……
张周亲率的兵马,正在突破一道一道的防线。
这些防线都是过去一个多月,鞑靼人苦心设立起来的,好似牢笼一样,把唐寅所部困在一个没有退路和进路的区域,试图通过蚕食的方式,把唐寅的兵马全数吃掉。
但现在,这些防御阵地被从后方突破,反倒成为鞑靼骑兵突进的累赘。
如果骑兵突击,会被这些屏障所阻碍。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一道一道的栅栏,把河岸区域分成一个个长方形近圆弧状的分隔区域,如果每个区域从东边一侧杀进去,两侧都会是栅栏阻隔,双方就只能在栅栏内进行决战,前面的兵马不倒下,后面的兵马冲不上去,但也没了退路。
对突入进来的张周所部来说,退路就是要炸开栅栏之间的空隙,转移到下一个栅栏空间内。
这么一个区域,对骑兵的活动形成阻碍,但同样的,因为不能形成大区域的开阔区域,在巴图蒙克看来,明朝想用之前所惯用的火铳一字长蛇阵来打他们,也是做不到的。
“看到中间那三处空地了吗?”
巴图蒙克对麾下三名即将领兵突入河岸的将领道,“你们各带一万兵马杀进去!记住要以最快的时间,突入到河岸的区域,只要明廷军队被逼到河上,就用我们的火药把冰面炸开。”
巴图蒙克还用了一招非常阴损的陷井。
本来是预备给唐寅的,只等唐寅要突围,因为岸边被埋设了栅栏,设立了营地,唐寅所部要突围根本无法从陆路往南走,只能从结冰的河面,而进入二月天之后,河面的冰层本来就在变薄,如果再用火药炸开,必定能将冰面炸开,到时明朝的马匹和辎重、人员等,就会有大批掉到冰冷的河水中。
到那时,鞑靼人再乘胜追击……
计划是好的,奈何唐寅所部被困住了,也丝毫不想突围的事,一直就跟他们僵持到现在。
不过现在张周亲率兵马到来,给了巴图蒙克重新用这一招的机会。
“还有二百铜牛阵,中间那一路,用铜牛冲在前面。”巴图蒙克道。
巴尔斯走过来道:“大汗,此计恐怕不行,铜牛阵面对他们的火器,也不能抵挡,牛会阻挡我们前进的路。”
“我要的就是挡住前进的路。”
巴图蒙克指着下面道,“你看看这里,每一道障碍虽然能炸开,但他们要前进或者后撤,也受到极大的制约,因为他们无法打开一道大的豁口。就只有往东边或者西边两条路可选,但西边是梭梭河结冰的冰面,东边就是我们的兵马。”
巴尔斯看过去,感觉这战场很怪异。
好像一道迷宫一样。
好像谁进去了,都难以出来。
“只要我们把东边给堵住,再从别的孔隙去压缩他们的范围,他们要么是往冰面走,要么就只能往南退。等他们退,我们就必胜。这不过才两三千的兵马,凭什么与我十几万大军一战?”
巴图蒙克现在已经看出来,明朝的军队数量,根本不够他的兵马塞牙缝的。
唯一强的,就是明朝的火器,他现在是用尽办法来挡住明朝军队前行或者后退的路,用各种方法逼着明朝军队在狭小的范围内作战。
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明朝的火器才无法一字排开,这样只要他们的兵马数量够多,无须骑兵,就算是用两条腿往前冲,也能冲到的明朝的队伍之中,等到了近战厮杀的范围,以鞑靼人的骁勇善战,跟明朝战损比至少能做到一比一。
吃掉这两三千的大明兵马,将不费吹灰之力。
……
……
夜战还在准备中。
张周的兵马已经突进了四五里,突破了六七道的防线,就算是明朝的中军主力,也过了第二道防线,已经彻底进入到这座由鞑靼人防备唐寅所设立的囚笼之中。
这也是一座迷宫。
此时临近午夜,鞑靼人也终于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呜呜呜……”
空气带着几分肃杀,夜晚到处都能看到火光,似乎河岸的每一处情况,都能看得很清楚。
鞑靼人先发动了战事,保持了主动权。
而他们突进的方式很特别,是用预设埋伏在营地内的伏兵冲杀出来,他们先是想办法斩断大明前后兵马的联系,而他们用的方法也更为直接,是用点火的方式……
本来营地内就有大批的帐篷和木栅栏,再加上配合的桐油和柴草等,直接在夜晚之中,将营地点燃。
一时间。
河岸如灯火通明,而本来鞑靼人那边还举着火把,在如此境况之下,真就是所有人都能看清楚明朝军队的情况,而东西两侧鞑靼人的军队则处于暗中。
又陷入到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
而鞑靼人的放火战术,似乎又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刘贵的第一路五百兵马,跟后续第二路过来的五百兵马,被火切断在最靠北的一处方格空地之内,这里会宽一些,但东边有鞑靼人的营地阻碍,而鞑靼人先把营地给点燃,而北边鞑靼人也开始放火。
此时的风向对明朝这边似乎也有些不利。
火势会往河岸的方向吹,等于说大明军队现在除非有办法灭火,或者是穿过河流往河西岸走,否则就算是火烧不过去,烟尘也会把人呛得够呛。
不过好在刘贵所部还有黄火药开路,他们很快又炸开了下一道栅栏,让部分士兵可以穿过豁口,进入到下一道栅栏空地内。
而也就在此时,鞑靼人的三万骑兵,从东侧往河岸方向冲杀而去。
……
……
“隆隆隆……”
没有铜牛阵,只有马蹄轰鸣,鞑靼人的铁骑进行了进一步的改良,他们此时已经不是用急冲的方式去进攻,而是步步为营的方式,他们面前举着厚重的盾牌,铁盾每一面大概都有几百斤重。
且是连排的铁盾,铁盾还有两层,后续第一线的骑兵也是铁甲骑兵,身上拿的也不是刀剑,而是盾牌。
虽然鞑靼人作为主攻一方,但他们则好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似乎是想以这种方式去阻挡大明的火器攻击。
当双方距离剩下二百步左右时,明朝这边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攻击。
“砰砰砰……”
以轻炮开路。
这些轻炮的炮弹,已不再是铅弹碎屑等,而是完整的开花弹。
炮弹落下之后,直接会在落地的地点炸开……
轰!
巨大的爆炸声后,那周围无论是怎样的铁甲盾牌,都会被炸开一道口子。
但这似乎并没有吓到鞑靼人。
黑暗给他们提供了一定的勇气,再加上河岸之地本来就很平坦,就算是周围营地内发生了爆炸,他们本身还举着盾牌,甚至前后左右都是盾牌,他们也根本看不到发生什么,此时只能是被逼着往前走。
直到……
直到他们自己也被炸飞,他们才知道这炮弹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就算是这样,盾牌阵还是在逐渐推进中,一路推进到明朝营地前一百步左右。
这对鞑靼人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的弓弩手发射。
但对他们而言,似乎还不够。
因为在第一战中,他们已经吃了很大的亏,知道一百步是个坎,这里就算到了弓弩手的射程内,也还无法保持进攻的推进,因为大明的火器能让他们在一百步左右寸步都上不去,甚至会把他们压回来。
他们的盾牌阵还在推进。
此时明朝的火炮已经无须用抛物线的方式去炮轰鞑靼盾牌阵的中后方,而是直接对准了前排的盾牌阵,好似是炸土墙一样。
“轰隆隆……”
一个巨大的盾牌阵,直接被炸开一道口子。
而此时刘贵的五百兵马,还分散在两个木栅栏内,有一半的士兵尚未有战车或者盾牌的抵御,最多是能临时搭建起沙包所构建的第一线营地。
而此时他们已经在鞑靼人弓弩的射程之内,也就是说双方打起来,可以互有死伤。
到这会,鞑靼人好像终于是凶相毕露。
被轰开的盾牌阵缺口内,冲出大批的鞑靼铁甲骑兵。
也就在同时,大明一方的加特林也开始了轰鸣声。
无须太多的掩饰,就直接是把枪口对准对面,然后一阵突突就行了。
鞑靼铁甲骑兵就好像是失去了站立的倚靠一样,在突突声响起之后,就是铁甲骑兵的不断倒下。
后续冲杀过来的,有骑兵,也有步兵,多是拿着盾牌或是持弓箭往这边乱射的,但无一例外的,基本上是一冒头就被打成筛子,而因为这种栅栏式的通道结构,这些鞑靼士兵根本没有退路,就算自己不往前冲,后面的人也会推着自己往前跑。
有的倒下之后,人还没死,就被后续的人给碾压。
“突突突突突突……”
声音非常密集。
最初是前两个通道内发生激烈战斗,随着鞑靼骑兵进一步冲杀而下,鞑靼用了近五万兵马完成对河岸的冲锋。
明朝军队现在已经被完全压缩在河岸,身后是结冰的梭梭河,前面是鞑靼冲杀而来如蜂拥一般的敌人,两侧是厚重的木栅栏和己方的士兵。
大明这边也形成了背水一战的局面……虽然这水是可以过冰面过去的,但河对岸也有鞑靼人的伏兵在等候,所以对他们来说,等于是没有任何退路。
……
……
一场惨烈而血腥的战事开启了。
本来在鞑靼人看来,只要能把盾牌阵推到大明军队前一百步,这一战他们就赢定了,毕竟十几万兵马,打三千兵马,且还到了己方弓弩远程射击范围之内,明朝那边又缺乏掩体和盾牌等保护。
这怎么能不取胜呢?
但战事开启之后,伴随着明亮的火光,处于相对高处看光景的各路人马首脑就发现,大明的火器都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
就见到鞑靼的士兵往前冲,但冲多少死多少,好像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不管是什么骑兵、步兵、重甲、轻甲、盾牌,只要能上去的,都会被打花打烂。
在明朝军队前面几十步范围内,鞑靼人的尸体已经摞成小山形状。
才开战,鞑靼至少就折损了一两万的兵马,而此时前线根本就停不下来,因为后续的兵马不知前面的情况,又在推着前面的兵马往前冲,而后路又被冲上来的己方士兵给堵死。
阿鼻地狱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