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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昆仑之奴

    安仁坊有一座占地约十五亩的大宅,这里便是右卫大将军,原陇右节度使王思礼的宅子。

    王思礼是典型的乐极生悲,原本天子李邺已经决定让他接替独孤烈空出的位子,出任兵部尚书兼演武堂祭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右相韦见素已经和他谈过了。

    王思礼心中狂喜,就在册封的前夜,他喝得酩酊大醉,结果中风瘫痪了,双腿失去知觉,次日政事堂得到消息,一方面派人去探望他,另一方面又及时禀报天子。

    李邺便扣住了已经签署的任命圣旨,立刻派御医去诊治,御医确认王思礼瘫痪了,不能行走。

    李邺便废除了任命王思礼的圣旨,这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份已签署却又废除的圣旨。

    王思礼悲痛欲绝,中风后情绪十分低沉,郭子仪等人登门安抚,再三劝说也没有用。

    或许是心情糟糕的缘故,导致祸不单行,不久,王思礼又一次中风,口鼻歪斜,说话也不利索了。

    大家纷纷预言,恐怕王思礼熬不过今年冬天。

    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王思礼孤寂地坐在内院台阶上,望着院子落下的雪花,他坐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他身后站着一名皮肤黝黑发亮、身材高大健壮的昆仑奴,叫做桑干。

    大唐的昆仑奴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天竺的黑人,被犍驮罗的商人卖到长安,还有一个便是大食对埃及战争中抓获的战俘,真正的非洲黑人,也有少量被辗转卖到了长安。

    这两种昆仑奴虽然都很黑,但天竺昆仑奴都是去农庄干活,而大食昆仑奴因为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往往是留在主人府中当奴仆。

    尽管朝廷已颁发废奴令,准确说是平籍废奴令,但废奴令也分两步走,之前第一步主要是平籍,也就是妓女、乐姬、战俘等等贱籍人恢复为平民籍,以及释放官方奴隶和二十岁以下奴隶,至于二十岁以上奴隶则要求三年内逐步清理完成。

    首当其冲是官员家的奴隶,天子李邺年初下旨,要求各个官员府中的奴隶必须今年六月底之前全部释放为平民籍,可以继续使用,但必须改为雇佣,要给工钱,且不能限制人身自由。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已经超过最后期限五个多月,王思礼明显违规了。

    王思礼身后的桑干就是一个从埃及战争中被贩卖来到长安的昆仑奴,他十七岁被卖到长安,被王思礼的府中买下,已经十三年了,可以说对王思礼忠心耿耿,王思礼瘫痪后,他就专门负责背负王思礼。

    这时,王思礼伸手指了指庭院内的一棵小松树,桑干明白主人的意思,小松树上有积雪了,那是一棵观赏松树,不能被雪压。

    桑干连忙走下院子,站着一块大石上准备清理树上积雪,不料大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桑干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压在小松树上,只听‘咔嚓!’一声,小松树被折成两段,桑干也跌倒在院中。

    桑干心中惶恐万分,连忙爬起身跪下磕头请罪。

    王思礼见心爱的松树被折成两段,他心中大怒,拾起榻上铃铛晃动起来,‘当啷!当啷!’清脆的铃声响彻院子。

    立刻从外面冲进了十几名亲兵,王思礼一指跪在地上的桑干,做出一个杀的动作。

    亲兵们都呆住了,桑干为人厚道,大家都喜欢他,何况只是压坏一棵松树而已,多大点事情,更重要主公对桑干很依赖,万一哪天主公又后悔怎么办?

    但主公的命令不可违抗,亲兵首领反应很快,立刻喝令道:“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给几名手下眨眨眼,几名手下会意,上前拉拽桑干,但跪在地上的桑干却不知道士兵的默契,他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他连忙爬了两步,抱住王思礼的腿嚎啕大哭,恳求他看在自己服侍十三年的份上,饶自己一命。

    但王思礼心如铁石,一挥手,士兵们强行将桑干拖下去,这一刻桑干绝望了,自己任劳任怨服侍主人十三年啊!到头来,他的命还不如一棵松树。

    桑干忽然不哭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王思礼,被士兵们强行拖了下去。

    但亲兵们并没有立刻处死他,而是将他重打一百棍,打得他奄奄一息,扔进了牢房内,如果主公回心转意,再把他救活,如果主公真动了杀心,再处死桑干也不晚。

    昆仑奴桑干就这样被扔进牢中,等候着最后死亡来临。

    下午时分,李邺忽然接到妻子独孤新月从华清宫派人送来的消息,让他赶紧来华清宫。

    李邺吓一跳,肯定出什么事了,否则妻子不会这么着急让自己去华清宫。

    他立刻让人备马,在三百侍卫的严密的保护下,骑马赶往华清宫。

    黄昏时分,李邺赶到华清宫的内宫,独孤新月已经在等候他了,见丈夫赶来,她急忙迎上来道:“是婆婆的事情!”

    李邺一惊,“她出什么事了?”

    独孤新月把李邺拉到一边,低声道:“婆婆和公公吵架了,婆婆气得大哭,要上吊自杀,被宫女们解救了,送到华清宫来。”

    李邺更加惊疑,“为什么?”

    独孤新月让左右宫女远远走开,低声道:“夫君还记得当年有个叫小红的侍女吗?”

    李邺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小红当年是伺候他的,想跟他去碎叶,就是做他的小妾,他没答应,后来小红又去伺候木大娘,再后来又调去打扫父亲书房,结果她勾引父亲,在书房发生了苟且之事,结果事情闹大,母亲给了她两百贯钱,把她打发走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独孤新月点点头,“我也把她忘记了,但是,这个小红又来了,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口咬定是公公的孩子。”

    李邺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把她赶走就是了。”

    “问题就在这里,婆婆让女侍卫去赶走她,但女侍卫回来说,公公不让赶走。”

    “然后呢?”

    “当然婆婆一怒之下去找公公算账,没想到公公居然说,那孩子很可能是他的。”

    “什么?”

    李邺十分震惊,“我爹爹凭什么这样说?”

    独孤新月叹口气道:“听婆婆说,公公终于交代了,当年他还偷偷给了小红三千贯钱,后来小红又来找过他,他还是私下给了钱。”

    李邺也有点头大了,唐朝可不像后世可以亲子鉴定,只要有一点点因缘,时间也对得上,加上孩子长得有几分相像,一般男人都会接受为自己的儿子,孩子长大后各种家庭矛盾也就因此而起,毕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李邺也理解父亲的心情,自从大哥李淮死后,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怀念,以至于有点郁郁寡欢。

    现在忽然出现一个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把他心中一丝父子情愫又勾起来了。

    “母亲现在怎么样?”

    “她还好,我们劝说后,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让我不要告诉你。”

    李邺苦笑一声,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自己知道呢?

    他想了想对妻子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告诉母亲,这件事我知道了,让她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真是父亲的孩子,我会留下,如果不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想要也不行!”

    独孤新月又想到一事,对李邺道:“母亲还告诉我,小红被赶走后,她专门调查过小红的背景,发现她满嘴谎言,她说自己是长安良家的女儿,是个孤儿,但其实她不是,她有父有母,后来又发现,她的父母居然也是假的,只是为了掩盖她监视公公,她实际上是一个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新罗婢,已经十六岁了,骗刘管家说她才十四岁,刘管家好心收留了她。”

    李邺也想起来了,“她好像是李辅国用来监视父亲的吧!”

    “听婆婆说,刚开始不是,后来李辅国用三百贯钱买通她,她才开始监视公公。”

    小红居然是新罗婢!这一点李邺着实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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