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看向郭嘉。
袁绍与公孙瓒打起来,无疑会破坏朝廷的‘讨董大计’。
郭嘉喝着酒,笑了一声,道:“公孙瓒是塞外名将,之前败给袁术是太过大意,而今养精蓄锐了几年,袁绍没那么容易取胜。”
曹操点头,舒展了一下腿,道:“不过,公孙瓒是武将,在士族中并不受待见,而且卢公已逝,他又身在九江,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夏侯渊坐下来,道:“这么说,扬州岂不是要彻底落入袁绍手中?而且那孙坚快不行了,徐州怕是有一部分也要落入他手里。这么一算,袁绍的势力比之前袁术还要大了!”
郭嘉思索着,神情古怪的摇了摇头,道:“袁家的几世英名,在袁术手里是彻底败尽,袁绍虽然以举告袁家得以自保,但袁家声望已没,袁绍绝无公然叛乱的可能。这位袁本初啊,着实可惜了……”
曹操没有再次贬低袁绍,神情望着外面,多少也有些感慨。
想当初,袁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在洛阳城里,骑着高头大马,俯视所有人。
别说曹操这种宦官之后了,便是名门望族,亦或者是皇亲国戚,能有几个入他的眼?
当真是目空一切,眼高于顶。
随后的事情,更是使得袁绍的声望达到了空前,天下为之称赞。
袁绍率兵,杀入宫里,将士族痛恨了数十年的阉党,近乎屠戮的一干二净!
这件事之后,袁绍成了天下人的楷模,士人无不拍手称赞,视他为‘擎天之士’。
那时的曹操,也深为佩服,这等魄力,举世罕有,旷世难觅。
但谁又能想到,世事多变,居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袁家野心暴露,遭到朝廷清算,而后袁家多人叛乱,相继被平灭,在袁术败亡后,袁家一案,才算有个了结。
但袁绍现在的处境,已变得相当尴尬。
袁绍能活下来,是因为在袁家事发之前就被刘辩拘禁在黄门北寺狱,而后,更是‘举告袁家谋逆’得以幸免。
就像郭嘉说的,袁绍不能再反叛,否则定然名誉扫地,众叛亲离。
四世三公,声望隆重,士族之首,天下咸望的袁家,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不令人唏嘘。
郭嘉,曹操对此感慨颇深,倒是夏侯渊无所觉,道:“孟德,袁绍坐大,对你不利吧?”
曹操回过神,晒然一笑,道:“没什么紧要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剿灭董卓。不管袁绍想干什么,朝廷旨意一下,袁绍就得扛起大旗。袁家是董卓所灭,这一战,袁绍不打也得打!”
夏侯渊没有这个脑子,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落在郭嘉脸上,道:“军师,好打吗?”
郭嘉一怔,有些意外夏侯渊提到这个问题,略一迟疑,道:“不太好打。”
“怎么说?”夏侯渊一脸的好奇,求教之色。
曹操再次挪动酸痛的腿,好似不在意,却也竖着耳朵。
郭嘉喝了口酒,道:“战国时,六国伐秦,六国实力远超秦国,可还是一次次败北,最终反为秦所灭。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心思各异,所求不同,以至于不能团结一心,你进我退,你退我跑,怎能灭秦?”
夏侯渊听明白了,道:“那,我们讨董也不会成?”
郭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六国伐秦时,起初很顺利,后期胶着对峙,再后面,就是给秦国送地了。”
夏侯渊脸色骤变,瞪大双眼。
曹操再次坐好,见着夏侯渊的神色,笑着道:“情形十分类似又迥异,董卓不是秦国,最多也就是个韩国。”
夏侯渊读书极少,郭嘉说的清楚他才能懂,曹操这样的话,夏侯渊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韩国是什么?
郭嘉微微一笑,道:“将军的意思,灭懂十分容易,不用在意。”
夏侯渊立时抬起手,沉声道:“将军,末将愿为先锋!”
咚咚咚
夏侯渊话音未落,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仆人在台阶下就大声道:“启禀主人,大司马来访。”
曹操一怔,连忙拄着拐起身,道:“快请。”
说完,看向郭嘉。
郭嘉若有所思,道:“将军怕是要起行了。”
曹操有所预感,没有多说,直奔前厅。
丁夫人端着酒菜在门外站了许久,见状只得悄悄离去。
来到前厅,曹操与刘虞见礼,相对而坐。
刘虞摸着胡须,微笑着道:“孟德,伤养的怎么样了?”
曹操正襟危坐,微微倾身,道:“大司马有命,曹操便是断腿,也能上马杀敌!”
刘虞笑容更多,道:“朝野都说孟德桀骜不驯,鹰顾狼视,乃阴邪之辈,我来说,孟德倒是我大汉难得的忠勇之士。”
曹操面不改色,道:“大司马谬赞,曹操愧不敢当。”
刘虞观察着曹操,见他不露情绪,顿了顿,道:“老夫也不绕圈子了,朝廷得到密报,孙坚应该活不了了。他的姻亲,工曹尚书吴景正在设法,让孙坚之子孙策袭承乌程侯,并回吴郡主持大局。”
曹操闻言,道:“大司马觉得不妥?”
刘虞神情出现一丝不悦,道:“孟德,在老夫面前,你也要遮遮掩掩吗?”
曹操一惊,连忙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的处境……下官也不赞同孙坚或者江东世家继续掌兵。”
曹操给出了一句实话,刘虞点头,轻叹道:“孟德的处境,老夫是知晓的。在陛下面前,老夫多次力保,为此与尚书台以及六曹多有非议。不过,孟德放心,老夫一日在大司马府,容不得忠良冤屈半点!”
曹操立即抬手,沉声道:“曹操多谢刘公庇护!”
刘虞再次摸着胡须,道:“你对讨董一事怎么看?”
曹操见刘虞图穷匕见了,故作迟疑犹豫了好一阵子,道:“不瞒刘公,下官并不看好。一则兵力太少,二则董卓并非袁术之流,三则朝廷危机四伏,无法尽用全力,四则,人心各异,叛逆如丛,恐难奏效。”
刘虞手一顿,正色道:“孟德来看,何为上策?”
曹操抬头与刘虞对视,双眸灼灼,神情坚定,沉声道:“下官以为,当以剿抚并用,一面以朝廷大义对董卓进行打压分化拉拢,一面集合强兵,以雷霆之势,大破董卓。一旦成势,灭董只在旦夕之间!”
刘虞双眼微睁,继而道:“我若将刘备的兵马调给你,集合你们兵马总数六万,多久能剿灭董卓?”
曹操愣了下,道:“刘备的兵马调给我?大司马的意思?”
刘虞放下手,沉声道:“徐州已无可争夺,我意刘备的兵马从兖州隐匿而过,与你在颍川郡汇合,合兵六万,一路直击相县!”
曹操面上发愣,心里却大惊。
这刘虞好大的计划,好大的魄力!
居然要舍弃徐州,与董卓在豫州决战!
这种计划,朝廷决然不会答应!
是刘虞私自的想法吗?
曹操脸上继续发愣,心里千思万转。
刘虞这个计划,简单直接,看似雄心勃勃,实则几无可能,而且一旦遇挫,不止徐州彻底丢弃,朝廷问罪的速度也将前所未有的快!
到了那时,曹操与刘虞,铁板钉钉的夷三族!
这会儿,郭嘉与夏侯渊就在侧门外,听到刘虞的计划,两人同样暗自震惊。
郭嘉听着里面安静的时候,在夏侯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侯渊会意,悄步快速离去。
前厅里,刘虞也知道他这个计划胆大,见曹操沉思不断,拿起茶杯,悠悠喝茶。
“将军,”
突然间,夏侯渊急急闯进来,大声道:“颍川来的消息……”
他好像才看到刘虞,怔了下,连忙抬手道:“末将夏侯渊,参见大司马!”
刘虞余光扫了眼曹操,道:“什么事情?”
夏侯渊犹豫着,看向曹操。
曹操坐直,不悦的呵斥道:“大司马跟前,你也敢拒不答话!”
夏侯渊急忙道:“回禀大司马,袁绍与公孙瓒打起来了。”
刘虞比曹操还要先知道,闻言皱了皱眉,起身道:“孟德,老夫得入宫了,你想清楚了,在临行前给老夫一句实话。”
曹操拿过拐,有些艰难起身,道:“下官送刘公。”
刘虞大步而行,径直离开。
曹操在门口,目送刘虞出府,狭长双眼微微闪烁,有着一丝狐疑古怪。
郭嘉来到他身后,喝着酒,道:“这位大司马果真胆大,从张公那传出来的,未必是谣言。”
曹操心里有些郁气,道:“麻烦事。”
也只是有些麻烦。
“将军,得尽快离开洛阳了。”郭嘉道。
曹操会意,道:“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走之前,我再去拜访一下丞相等人。”
刘虞突然登门,令郭嘉与曹操都感觉到,这洛阳城暗藏危机,使人不安。
刘虞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走了一段时间,驾车的阎柔才回过头,低声道:“刘公,怎么样?”
马车里的刘虞摸着胡须,神情晦涩,道:“没试探出什么。前面曹操装的拘谨,后面说了几句废话。”
“曹操越掩饰,越说明他内心有鬼,刘公,还得防着他。”阎柔道。
刘虞状若思索,道:“他在颍川的兵马,多半出自禁军大营,一举一动我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须遏制他私自募兵以及招揽降卒。”
阎柔驾着马车,有意放慢,转过头,低声道:“刘公,我听说,曹操次子曹丕与二殿下走的极近。”
刘虞下意识的皱眉,想起了那日在宫里,刘辩对那位二殿下的紧张之色。
朝野尽知,当今陛下对二殿下宠爱有加,经常带在身边,甚至于这位二殿下可以自由出入崇德殿,还能夜宿。
这种待遇,大殿下刘绍都没有!
“不得胡说!”
片刻,刘虞就低喝道。
阎柔连忙躬身,道:“下官明白。”
刘虞吐了口闷气,道:“那刘备进京了吗?”
阎柔道:“还没有,不过,近来洛阳城里四处都在传那刘备是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
刘虞才是真正的汉室宗亲,而满天下冒充汉室宗亲的不知道有多少,刘虞皱了皱眉,心生不满,道:“待他进了洛阳,让他先来见我。”
“是。”阎柔应道。
刘虞瞥了眼窗外,心头也压着众多烦恼,忽然道:“还有什么消息?”
阎柔想了想,道:“明年改元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有些人上书,奏请迁都。”
刘虞一怔,道:“迁都,迁到哪里?”
“有很多,最多的是长安。”阎柔道。
“胡闹!”
刘虞毫不客气的训斥一句,道:“你给我的人递话,让他们上书反对。”
阎柔见皇宫已经在望,回过头,低声道:“刘公,我听说,尚书台那边,有人赞同。”
刘虞神情越冷,道:“不知所谓!”
‘迁都’涉及了太多,自古以来,没有大事情,想要迁都是千难万难,除非帝王有足够理由外加魄力,否则难以成行。
而洛阳城里之所以掀起‘迁都’之议,便是董卓前不久寇关轘辕关,引发洛阳城大振。
轘辕关是拱卫洛阳的八关之一,一旦轘辕关被迫,贼兵便可长驱直入,扑向洛阳。
阎柔等了一阵,见刘虞没有再说话,便驾着马车入宫。
宫里的刘辩,这会儿也是压力巨大。
他身前一堆的奏本,事关朝廷赋税。
今年的夏粮再次减少,而盐税到顶,也有滑落的趋势,其他各方面的收入,同样疲乏。
推行多年的‘新政’,肉眼可见的到了深水区,到了最为艰难、关键的时刻了。
刘辩不紧不慢的看完,心里仔仔细细盘算,轻声自语道:“时不我待……”
他太需要时间了。
可大汉朝已然支离破碎,他极力想要稳住的北方几个州,而今也是岌岌可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刘辩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墙壁上挂着的地图。
每个州上面,都要诸多显眼的,他亲自写上去的人名:三羌、刘焉,士燮,刘表,袁绍,公孙瓒,孙坚,曹操,刘备……
好一阵子,他低头看向案桌,在空白的奏本上,以串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最后,有着刺目的一行:赤字二十万万,预支出十万万,欠四十万万。
七十万万,相当于中平年间,大汉朝十年的赋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