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诸葛玄对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刘备道:“诸葛公,怎么知道曹操欲对我不利?”
诸葛玄轻轻一叹,道:“曹操乃阉宦之后,鹰视狼顾,绝非善茬。而今董卓覆灭在即,焉能不先行剪除阻碍?”
刘备一惊,道:“曹操,也有异心?”
诸葛玄摇了摇头,道:“玄德公,你还没看明白吗?袁绍与曹操,其实是一样的。袁绍设计杀我等,吞我等粮草,兵马。这曹操,想的,怕是吞下豫、徐二州。”
刘备还是不可置信,道:“他,曹操深受皇恩,他曹家恩眷数代,怎么能反叛……”
诸葛玄有些无奈,道:“玄德公,你是真不明白。纵观朝野,整个大汉,真正的忠臣良将,又有几个?那袁绍要做齐桓公、晋文公,那霍光,王莽,就没人想做吗?”
刘备怔怔的看着诸葛玄,一个字说不出口。
他想到了袁家,想到了刘焉,想到了刘表,一个个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还不是心思叵测,忠奸难辨?
诸葛玄见着刘备的表情,道:“玄德公一心为国,老朽深知,这才冒险而来。”
刘备回过神,压着惊疑,道:“诸葛公,依你之意,我当如何?”
诸葛玄当即坐直身体,肃色道:“玄德公,伱为徐州牧,这徐州,决不能落在曹操手中!”
刘备不自觉的皱眉,认真思索起来。
如果没有刚才看到了曹操眼中的杀意,刘备绝对不会信诸葛玄的话。
现在,他信了七八分。
问题是,他怎么夺回徐州。
他手里的兵马是曹操给的,钱粮也控制在曹操手里,曹操手里掌握着讨董最多的兵马。
一旦董卓灭亡,豫、徐二州,根本没有人能与曹操抗衡。
“不对!”
刘备有些激动的道:“有人能制衡曹操,黄忠。”
诸葛玄微笑着点头,道:“这一点,正是我要说的。如果玄德公能与黄中郎将达成默契,便能阻止曹操占据豫、徐二州。”
刘备直接起身,就要去找黄忠。
诸葛玄连忙伸手拦住,道:“玄德公可想好措辞?”
刘备迫不及待,这才反应过来,道:“诸葛公有何对策?”
诸葛玄显然早有腹稿,道:“玄德公本就是徐州牧,现在下邳以北在青州牧司马使君手里,玄德公接过来,应该不成问题。而玄德公从广陵郡北上,虽然广陵郡在那孙策手中,但依目前形势来看,未灭董之前,孙策肯定不会与玄德公相争。这般算下来,便只剩下下邳了。”
原本已经是丧家之犬的刘备,听着诸葛玄的分析,心中大振,满脸的激动之色,上前一把拉住诸葛玄的手腕,道:“诸葛公,还请留下,助备一臂之力!”
诸葛玄微微一笑,道:“老朽年迈,不堪重用,我那侄儿,胜我十倍,玄德公切莫忘了他。”
刘备见诸葛玄还是退怯,心里叹气,只好道:“备记下了,他日一定登门拜访。”
诸葛玄点头,道:“玄德公,事不宜迟,一定要快。曹操这两人强攻不止,多半是有破城之策,万不可拖延。”
刘备郑重抬手,而后急匆匆的去找黄忠了。
诸葛玄随后出来,头顶闷雷不停,俨然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他望着刘备的背影,长长一叹,道:“真是比秦末还要热闹,只是不知道,那曹操是项羽,还是太祖,亦或者是齐晋之流……”
与此同时,曹操站在微雨中,静静望着下邳城头。
“奉孝还在瓶壶关吗?”好半晌,曹操漠然开口。放过了刘备,曹操不知道是对是错,这时分外想念郭嘉。
曹洪上前,道:“在来的路上了,估计还有几天时间。”
曹操脸角微抽,道:“准备好了吗?”
曹洪立即道:“准备好了!只是,将军,下雨了。”
曹操神情如铁,道:“不在乎这一两天。”
曹洪没有说话了,眼神里也有些炽热。
他们要是剿灭董卓,那是天大的功劳,他们的将军,或许要封侯了!
到了那时,他们也将论功行赏,升官发财!
下邳城里城外,官军与叛逆,不约而同的,都是暗涛汹涌,内讧不止。
刘备见了黄忠,以冠冕堂皇的话,说服了黄忠,得以分兵。
关羽,张飞带着兵马,悄然离去,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俨然是要将徐州抓在手里。
而另一边,荀攸确认了袁绍撤兵,便带着赵云等人,转向下邳。
郭嘉喝着浓浓的药酒,脸色越发苍白,望着东方,与边上的赵云笑呵呵的道:“子龙,来一口?”
赵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与他相处了几日的人,都喜欢亲切的喊他表字,而忽略了官职。
这种亲近,似乎始自于宫里的那位陛下?
赵云迅速收敛发散的思绪,侧了侧身,道:“多谢,不用。”
郭嘉也没打算真让他喝,摸了摸苍白的脸角,有些感叹的道:“世事多变,又是一场大变了。”
赵云没说话,心里却也十分清楚。
董卓一旦覆灭,大汉局势将再次变化,朝廷收复两州,面对的是群狼环伺,群雄并起的局面。
这个局面,看似对朝廷有利,实则危机重重。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朝廷需要投入更多来治理豫、徐二州。
而朝廷,现在没有这些力气。
经过多年的‘新政’推行,大汉朝廷到了最为关键,也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荀攸这时从马车里走出来,站在马车上,抬头看着不断增大的细雨,道:“一时半会儿赶不到下邳了,找个地方避雨吧。”
“是。”赵云应着道。
郭嘉回头看了眼荀攸,对于这位颍川老乡,而今显赫的右仆射,‘颍川党’魁首之一,郭嘉稍稍沉吟,道:“你还是决意打压曹孟德?”
荀攸不喜欢郭嘉,尤其是他这种大胆,不分尊卑的态度,淡淡道:“曹操若忠,谁人会与他过不去?”
郭嘉嗤笑一声,道:“满朝文武,除去大司马府的刘公以及曹孟德,无不是颍川党,右仆射,你可知,这是取祸之道?”
荀攸背起手,目不斜视的望着东方,道:“我非王莽,亦非霍光,信于国事,忠于陛下,祸从何来?”
郭嘉见荀攸听不进去,摇了摇头,刚要喝酒,忽然的剧烈咳嗽起来。
他急忙从怀里掏出手帕,死死捂着嘴,可依旧咳嗽了半天才堪堪止住。
郭嘉不动声色的擦掉嘴角的血,将手帕揣入怀里,若无其事的继续喝酒。
荀攸注视他片刻,淡淡道:“酒大伤身,不想早死就少喝点。”
郭嘉根本不理会他,轻咳一声,道:“此战之后,你打算如何安排曹孟德?”
荀攸一手扶着马车,望向不远处的破庙,道:“这件事自有朝廷做主,你无需打听。”
郭嘉抱着酒壶,心里默默一叹。
也不知道,他死后,曹操的路怎么走。
‘颍川党’对曹操的偏见深入骨髓,留在地方,朝廷猜忌不断;回到朝廷,党争酷烈,不是存身之道。
赵云找到了一个破庙,将二殿下刘愈安排进去,便亲自布置,以防不测。
还不等他巡视一圈,一个士兵忽然跑过来,急声道:“启禀中郎将,前侍御史刘繇求见二殿下。”
赵云对刘繇不清楚,一摆手,道:“去问荀仆射。”
士兵领命,冒雨跑向破庙。
刘愈赶了一路,正昏昏欲睡,被荀攸给要醒了,道:“二殿下,侍御史刘繇求见。”
刘愈揉了揉眼,道:“我称呼他什么?”
荀攸想了想,道:“二殿下不用在意,他与二殿下相当疏远。”
刘繇与刘岱是兄弟,而这对兄弟,往上追溯,是齐王刘肥的后代,在血缘上来说,比刘备还不如。
刘愈闷闷点头,这几年来,汉室宗亲冒出来的十分多,多是他爷爷辈。
不多时,浑身是雨水的刘繇进来了,见到刘愈,聪明行礼,道:“刘繇,参见二殿下。”
刘愈点点头,想着荀攸的交代,道:“所来何事?”
刘繇一扫扫过四周,立即道:“回二殿下,微臣前来,一是弹劾叛逆袁绍。二是请命去扬州,为朝廷讨逆。”
刘愈愣了愣,转头看向边上的荀攸。
荀攸对这个刘繇十分看不上,被袁绍设计后,逃的没影没踪,是个无能之辈。
他故作沉吟,道:“扬州牧空缺,你想做扬州牧?”
先帝时,大封宗室,州牧、刺史、太守无数,这刘繇来求官,依他以往的官职,最低也是太守,最合适的,便是一州之牧。
刘繇见荀攸说的这么直接,连忙道:“不敢。伏愿为国讨贼,无意权位。”
荀攸盯着他,好一阵子才淡淡道:“你且留下,袁绍之事,朝廷自有定夺。”
刘繇要再说,荀攸一摆手,道:“曹操那边没有多少钱粮了,你想办法去筹集一些。”
刘繇一肚子话被憋在肚子里,在听到荀攸的话,愣的一个字说不出口。
这寒冬腊月的,上哪去筹粮?
荀攸没理会刘繇,扶起刘愈,安排他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
雨势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下越大,其中还夹杂着雪花。
没有办法攻城,曹操再次大宴,对于各路兵马中的勇将,是分外照顾,亲自敬酒,拉着说话。
刘备与他虚假客套一番,不动声色的与孙策交谈起来。
“伯符,广陵郡,眼下是何情形?”刘备喝着酒,微笑着说道。
孙策瞬间警惕起来,却又不动声色的道:“玄德公,末将打退吕布后,驻兵三千在广陵,以为剿匪所用。”
广陵郡是徐州的郡,而刘备是徐州牧,刘备的问话,明显是意有所指了。
刘备故作叹息,而后笑着道:“伯符勇武。我虽为州牧,不能保境安民,说来真是惭愧。”
孙策有些摸不清刘备的意图,瞥了眼拉着黄盖,程普喝酒的曹操,道:“玄德公自谦,若非玄德公与吕布累战,末将怎能击溃于他。”
刘备惭愧的摆了摆手,道:“罢了。待灭董之后,我派兵入广陵,剿灭匪盗,安抚百姓,还徐州一个太平。”
孙策哪里还不明白刘备的意图。
广陵是他父亲孙坚用命打下来的,又与吴郡相连,这样一个大郡,岂能拱手相让?
但刘备是徐州牧,统治广陵郡名正言顺,而他孙策现在寄人篱下,无官无职,根本不能与刘备相争。
心里想着这一战后,直接回广陵郡,将广陵郡死死控在手里,不能给刘备机会。
思绪一定,孙策侧身,道:“玄德公所言有理。”
刘备只是试探,见孙策没有强硬态度,不由得笑呵呵道:“伯符,来,喝酒。”
刘备没有强逼强要,孙策心里一松,举起举杯,道:“玄德公请。”
曹操虽然在拉拢各处的勇将、谋士,可目光时不时落在刘备,孙策身上,见两人相谈甚欢,狭长双眼闪过冷漠之色。
距离曹操大营不远一个小山洞内,皇甫坚长等人躲在里面。
贾诩站在洞口,望着雨夹雪,道:“真是天助朝廷。”
皇甫坚长很是得意,道:“不急不急,再过两天,我就送你去曹操那。”
贾诩头也不回,望着地势很低的下邳,轻声道:“这一淹,不知道要死伤多少百姓,你真的下得去手?”
皇甫坚长早就做足了准备,拦截四周的合流,凿通了湖泊,加上现在的雨雪,可以想见,一旦决堤,水淹下邳,固然下邳城轻松可破,可受到波及的普通百姓不知道会有多少。
皇甫坚长嗤笑一声,道:“你居然会关心普通百姓?”
贾诩转向曹操大营方向,道:“我现在好奇的是,曹操不知道你的准备,他前两日强攻不断,是有破城之策?”
皇甫坚长一怔,这才想起来曹操,转头看向程昱,道:“先生,曹操有回话吗?”
程昱这才走上来,道:“没有。但他的回信,字里行间十分自信、笃定,似乎有所准备。要不要将贾诩现在送过去,以免我们的计划相冲,反而坏了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