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后殿。
刘辩状若老师,在诸个孩童之间走来走去,观察着他们书写应试。
领头的是他两个儿子,后面的是何晏,曹丕等一群孩童,大概都是五到七岁的年纪,正是开蒙的最好时机。
不远处,站着曹操,卢毓,皇甫坚寿等人,静静的看着。
卢毓,皇甫坚寿相对平静,这里的孩童与他们关系不大,更多是一种‘期待’。
二位皇子殿下不用说,何晏、曹丕等人,能够在宫里陪读本身就说明了眼前陛下的潜在培养之意,现在更是亲自督学,可以想见重视。
曹操满脸络腮胡,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双眼越发狭长,给人阴恻恻之感。
曹操目光在两个皇子之间转悠,而后扫过他的次子曹丕。
他与曹丕聚少离多,可以说,曹丕几乎在宫里长大的,曹操这个父亲与曹丕接触的时间远没有刘辩多。
在以往,曹操认为宫里将曹丕安排为皇子伴读,是一种‘质子’,可从现在来看,未必如此。
曹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曹丕这样的待遇,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刘辩来回巡视良久,见小家伙们颇为紧张,不动声色笑了笑,走出了私塾,向着外面走去。
曹操,皇甫坚寿,卢毓等人自然跟着,向着芳林苑走去。
宫里清雪的速度比较快,刘辩一心想要踩雪,直到芳林苑都没能如愿,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还是道:“说说吧。”
皇甫坚寿早就等着了,闻言神色拘谨,字句谨慎的道:“陛下,从目前来看,禁军、羽林军以及禁军大营都被叛逆有所渗透,但总体来说并不严重。典校尉,张中郎将已经在着手剔除。微臣已经派赵云去禁军大营,亲自料理,最多半个月便能清除干净。”
刘辩嗯了一声,走进芳林苑,道:“卢毓,宫里是什么情况?”
卢毓相对从容一些,道:“回陛下,宫里是有些人信了五斗米教,也暗中传递了不少消息,但还并无叛逆的迹象。大长秋依据罪责轻重,正在处置。”
刘辩嗯了一声,径直来到小亭子坐下,自顾的开始煮茶。
皇甫坚寿,卢毓两人站在对面,心里颇有些忐忑。
在不知不觉间,宫里,禁军,羽林军,禁军大营都被渗透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曹操站在两人边上,看着刘辩行如流水的煮茶,心里在想着这件事。
尚书台的动作快如雷霆,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身为大司马府右司马,完全被隔绝在外,直到今天早上,才隐约明白尚书台要做什么。
以往低调内敛,力求稳定的尚书台,突然张开獠牙,令很多人错愕,甚至是措手不及。
更多的是,对于明年的担忧。
自当今继位以来,便不间断的制定了一系列国政,涉及体制、赋税、人丁、土地、兵制等等,囊括为‘新政’。
但在内忧外患的困境中,‘新政’阻力巨大,推行的十分缓慢,即便五六年时间过去,依旧远远没有达到预期。
在平定了董卓,将豫、徐二州收归朝廷,朝廷手握八州之地,在整个纷乱的大汉乱局中,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
多年准备、酝酿,加之平灭董卓,威加海内,必然会有一个较长时间的和平稳定时期。
万事俱备了。
尚书台突然凌厉出手,是在做准备,其实也是对外界的一种试探。
短短时间,曹操心潮如海,想到了太多事情。
“曹操?”
“曹孟德!”
曹操猛的惊喜,抬头见刘辩注视他,连忙抬手道:“陛下恕罪,臣在考虑禁军大营之事。”
刘辩见他有些魂思不属,笑着道:“禁军大营不用你考虑,自有赵云料理。说说吧,你是怎么筹划的?”
曹操定住心神,沉色道:“回陛下,臣打算由北向南的推行。边塞诸城暂且不动,如五原,雁门,以及辽东等。徐、豫二州暂且也不动,待等稳定,视之情况推行。其他地方,臣建议,以抽调、轮换、明升暗降,一面换其主官,一面抽其兵,依形势采取不同手段,或双管齐下,以期在实际情况下,实现‘军政分离’,而后徐徐图之。”
刘辩眉头一挑,笑容满面的道:“卿家这个主意不错,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坐吧,喝杯茶。”
“谢陛下。”
曹操面不改色,在刘辩对面坐下,举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曹操继续道:“陛下,自三羌、黄巾之乱以来,洛阳时时受危,臣以为,须有重兵卫戍,禁军大营离洛阳有些远,臣建议,将禁军大营一分为三,分驻于洛阳北、西、南三面,以拱卫京畿,确保洛阳安全无虞。”
刘辩不可置否的喝了口茶,面露沉吟色。
对于这个也早有考虑,但在他心里,洛阳不是一个国都的好位置,国运东移,是一个不可逆的大趋势。
放下茶杯,刘辩颇为悠闲自得的笑着道:“你之前提出的屯点,朕认为很有可取之处,这一次伱督‘军政分离’,可以借机落实下去。对于一些形势复杂的地方,切记莫要太过蛮横,须刚柔并济。另外,北方各处的匪患此起彼伏,顺手也给料理了。出京的话,顺道去泰山看看,说不定,朕哪天也想去看看……”
曹操见刘辩不接他的话茬,没有追问,抬手道:“微臣领旨。”
刘辩抬头看向皇甫坚寿,道:“大司马身体不好,对于兵制改革的众多事务,你与曹司马多商议。”
“微臣明白。”皇甫坚寿道。
刘辩嗯了一声,继续拎起茶壶,慢悠悠的煮茶。
皇甫坚长,曹操,卢毓等人见着,静静等待着。
他们都很清楚,将他们三人叫进宫,不会只是这样简单的交代。
“就这样吧。”
令三人意外的是,煮茶半晌的刘辩,忽然说道。
三人怔了下,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抬手道:“微臣告退。”
刘辩拎起茶壶,将七个小茶杯挨个浇了一遍,而后从左向右的慢慢品尝,喝到第三个,他便皱眉的放下。
他抬起头,望着曹操,卢毓三人出门的背影,面无表情,语气寡淡的道:“确定朝廷里有高层给董卓、袁绍通风报信?”
潘隐上前一步,低声道:“是。皇城府那边审讯董卓一些亲信得出的结果,但不清楚是谁。”
刘辩的目光注视着曹操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道:“你说,贾诩是不是知道?贾诩如果知道,曹操是不是知道?”
潘隐浑身发冷,一言不敢发。
真的要坐实朝廷有高层私通叛逆,而曹操包藏了这个人,那将是天大的祸事!
“朝廷高层……”
刘辩双眼眯起,心里闪过一个个人影。
能给董卓、袁绍通风报信的高层,又在剿董之际,多半与讨董战略战术有关,知晓这些的高层,范围非常的小!
刘辩心里愤怒,眼神杀机一闪,喝道:“查!不管查到谁,绝不姑息!告诉皇甫坚长,无论是谁,他皆可先斩后奏!”
“是。”潘隐应着,低着头,小碎步急急离去。
刘辩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自语道:“果真是王朝末世,牛鬼蛇神,不到最后,真的说不清一张张正直脸后,藏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曹操,皇甫坚寿,卢毓三人离开芳林苑,交谈几句,皇甫坚寿去往尚书台,卢毓送曹操前往大司马府。
曹操想着芳林苑里刘辩的一言一行,总觉得似有所深意,心里捉摸不定,忽的脸色黯然,轻叹一声,道:“子家,我还是想出去带兵。”
子家,卢毓的字。
卢毓微微一笑,道:“洛阳城向来水浑,现在这种情形,可比以往好上太多了。”
在刘辩继位之前,党争酷烈,各种阴谋构陷那是层出不穷,远没有现在的和谐。
曹操自然清楚,回头看向他,道:“子家,刚才陛下对我的提议不置可否,而后又对我欲言又止,是否,我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
曹操算是卢植的半个门生,临终前对曹操大加扶持,视作了衣钵传人。
而卢植丧事时,卢毓尚未成年,是曹操作半个义子主动承担下来的。
因此,卢毓对曹操一直是当做兄长,十分亲近,毫无防备。
听着曹操的话,卢毓笑着道:“曹将军不用担心,估计是尚书台那边又说了什么。只要将军忠心用事,陛下自会分明,不会让将军受委屈的。”
曹操见卢毓也不知道,故作迟疑的道:“子家,我观朝局晦涩,杀机四伏,不如我想办法将你调出京去,你在地方上躲一躲。”
卢毓见曹操一片关心照顾,心里感动,笑容更多道:“我不过是一个掌宫令,没人会在意我的,将军不用担心。”
曹操见卢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暗自沉着气,转而道:“我不打紧,你要想出去了,随时与我说。”
卢毓见状,仔细思索一番,道:“说起来,今天陛下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只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将军今后行事要分外小心,切莫与人交情过密。”
“交情过密?你指的是……”曹操面露疑惑的问道。
卢毓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这才低声道:“陛下对‘颍川党’有了警惕之心,近来三番两次的敲打。将军在洛阳,切莫结党,即便是至交好友也要减少往来,莫要给人口实。”
曹操会意,继而道:“我听说,大司马打算将我的部将都调离?”
曹操的兵马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豫州给了刘备。一部分归还禁军大营,收归朝廷。
倒是他的一众部将不离不弃,曹操不带兵了,便一直住在曹府,哪也不去。
卢毓没有听出来,反而为曹操高兴道:“是叙功,他们跟随将军征战多年,记录在案的功劳很多,大司马一次性封赏,夏侯惇,曹仁都是中郎将了,恭喜将军。”
曹操笑了笑,眼神深处有些阴沉。
刘虞这么做,明显是要打散他的班底。
他在京城里,马上就是孤家寡人了。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大司马府。
刘虞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角枯瘦的下人,咳嗽两声,抬头见卢毓也在,道:“卢毓,你代我走一趟鸿都门学,那边要建武院,你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
卢毓连忙抬手,道:“是。”
说着,给了曹操一个小心谨慎的眼神,转身离开。
刘虞坐直一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见曹操已经坐下,笑着道:“孟德,还习惯吗?”
曹操对刘虞还是颇为恭敬的,笑着应声道:“习惯在军营中了,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刘虞颇有些感慨的点点头,道:“想当年,你我都是大将军府上的宾客,匆匆五年多过去,物是人非,你我还能坐在一起,着实是不容易。”
“刘公说的是。”曹操面露回忆的道。
想当年,在与阉党的对抗中,大将军何进深受士人的推崇的,力拱他与阉党相争。
在那时,大将军府里宾客如云,来往如织,既有名士相投,如陈琳,荀攸等人,也如曹操,袁绍这些勉强上台面的小辈,更有蔡邕,王允等士族中流,更有位列三公的刘虞,丁宫,刘弘等等。
可以说,人才济济,高朋满座。
但随着何进‘告病宫中’,大将军府一夜间做鸟雀散,到如今,剩下者聊聊,同时也因为各种问题而分崩离析,再难如当年那般相聚一堂了。
曹操面露追忆,实则余光一直注视着刘虞。
他与刘虞的关系其实从来就十分疏远,毕竟刘虞在先帝时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名副其实的三公,而曹操只是西园校尉,又是阉党之后,完全上不了台面。
刘虞突然间与他回忆过去,必然是有所‘要求’。
刘虞裹着毯子,抱着茶杯,望着门外静静出神。
他真的在回忆过往,回忆先帝时的大将军府。
那种时候虽然阉党只手遮天,洛阳城乌烟瘴气,但在大将军府确实一种难得的和气氛围。
因为大将军何进就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袖,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地位。
而今的朝廷,看似和谐,实则一盘散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宫中,朝臣们如同失了魂,诸事彷徨,事事难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