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儁与荀彧对视,片刻后,默默收回目光,道:“丞相,胸有成竹,是下官冒昧了。”
吴景本不想插话,但司马儁提到了明年修河的事,他要是现在不开口,明年就得背锅,硬着头皮道:“丞相,去年黄河决堤,淹没数个州郡,差点酿出民变,明年,必须要修了。”
荀彧神色不动,道:“这些你们无需担忧,我自有办法。本相现在问你们的是,税赋整体改革方案,有无异议?”
众人齐齐看着荀彧,心里狐疑,面上狐疑。
不说其他,单是司马儁所说,加起来超过百万缗,这笔钱即便是以前的朝廷也不是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钟繇这个时候说话了,道:“如果朝廷拿不出钱应付诸事,是丞相,是尚书台的责任,与诸位无关。现在讨论的,是税赋改制的事情。诸位有何看法,不妨直抒胸臆。”
司马儁见荀彧,钟繇,荀攸三人神色笃定,若有会意的点头,道:“如果丞相确有办法,那便是下官冒昧了。税赋改制,总体上减免,于国于民皆是好事,下官并无异议。”
其他人见司马儁都点头了,便齐齐应道:“下官等均无异议。”
荀彧嗯了一声,道:“那第四项,是关于三法司的改制以及权责分属问题。卢毓,将草案再给诸位同僚发一遍。”
一旁负责会议记录的卢毓连忙起身,将一旁盘子端起来,挨个发放。
实际上在座的都已经看过了,只不过尚书台又做了‘微调’,这算是最终的定稿。
众人低头细看,没人敢不关心。
御史台在以往号称‘三台之一’,与尚书台,谒台并列,是大汉朝最高的监察机构,又是陈留王刘协坐镇。
——事关自身安危,谁能不关心。
在朝廷高官们商定一系列国政要事的时候,刘辩这会儿出现在了钱庄。
刘辩站在柜台前,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在柜台内,手里的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不时拿起笔,在账簿上添一笔。
典韦站在刘辩身后看着,瓮声道:“你这人,陛下只是看个账簿,伱紧张的满头大汗作甚!?”
刘巴只觉口干舌燥,浑身都在抖,他顾不得擦汗,抬头给了典韦一个僵硬的笑容,迅速又低头继续算账。
在袁术攻打荆州的时候,刘巴逃难到了汝南,而后一路北上,本来是希望去冀州的,但路过河东的时候,被蒯良举荐入朝,而后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钱庄的大掌柜。
这近一年下来,刘巴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逐渐上手,再到得心应手,只用了不足半年时间。
在后来的半年里,他几乎用神奇来形容,不止将钱庄的欠债迅速还清,还实现了大幅度盈利。
从每个月几万钱,到这个月的近十万缗,着实震惊了宫里的刘辩。
这也是今天刘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微笑着没有阻止典韦,也不说话。
柜台一分为二,里面的刘巴在算账,外面的刘辩看着‘钱庄概要’的文书。
这套文书,是刘巴亲自编纂的,几乎都是钱庄的业务,涵盖了存储、借贷、代管、典当、运送等等。
这些都还是最原始的经营手段,但刘巴能短时间能掌握并运用自如,着实是难得。
‘人才啊……’刘辩慢慢又无声的翻着,抬起眼皮看了眼刘巴,心里感慨道。
对于钱庄的具体运作,他其实是一知半解,并没有很深的涉入以及了解,想要符合现在的历史情形是极其艰难的,但刘巴十分聪明,在他的主持以及变化下,不动声色的‘现代化’已经完成了。
钱庄已经开始盈利,同时在不断辐射全国,一旦经济情形好转,可以清晰的预见,钱庄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生财机器!
刘巴还在飞快的打着算盘,注意到了刘辩的目光,手指头顿了下,更加飞快的打起来。
倒不是他对钱庄业务不熟悉,不清楚钱庄的账目,根本原因,是皇宫的内库,突然间再次对钱庄进行‘注资’。
这次注资非比寻常,单是现钱就在后院清点了足足一天,而其他需要钱庄售卖的各种贵重之物也不计其数。
刘巴也是出身世家,见过一些大人物的家底,也掌管了钱庄近一年,但真真切切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以及珍惜宝物!
他来不及多想,只想将身前的账簿尽数算清楚。
这些是要上呈给眼前的陛下的,一分一毫都不能错。
刘巴定住心神,又是一顿噼里啪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算盘,将写好的账本递给刘辩。
双手打颤,账本也在抖。
刘辩微笑着接过来,道:“怎么,你也怕朕?担心朕是传言中的暴君,见人就杀?”
刘巴其实不是怕,主要是打算盘太用力,有些抽筋,但听到刘辩的话,脸上的汗就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冷汗了。
“微臣不敢。”刘巴有些口干舌燥,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
刘辩倒也没有在意,点头看着账本,从上到下,分别是储蓄的现钱、保管的贵重之物、典当的宝物、盈利情况以及钱庄现在拥有的总共财产。
刘辩一条条看下去,不断暗自点头,心里对刘巴的能力再次提升一个台阶,但看到最后的数字,眼皮直跳,他斜过账簿,递给刘巴,用手指着,道:“这些,是确实的?”
刘巴伸头看了眼,连忙抬手道:“回陛下,确实。”
刘辩还是有些狐疑,不过心里大抵是相信了。
由不得他不狐疑,因为这‘总’的一栏写着:六百八十二万五千三百二十一缗。
相对于六十万万多,而大汉朝去年的赋税,还不足十万!
刘辩短暂的狐疑、恍惚后,心里突然涌出了一抹强大的自信,忍不住的大笑道:“好好好,有这笔钱粮在手,朕还有什么可仇的!”
刘巴躬着身,悄悄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里也震惊于这么一大笔钱。
实际上,他知晓这些的来历,多半是征讨各处得来的‘赃物’,包括了黑山军、黄巾军以及桥冒、袁术、董卓等人。
从年份上,这些钱先前应当一直存在宫里,最近才一次性取出来,存入钱庄。
刘巴不知道眼前的皇帝陛下想用这笔做什么,但想着先帝的荒唐,心里不禁担心,彷徨。
要是这位陛下要用这笔胡来,他是不是应该尽早辞官,免得为虎作伥,贻害天下?
刘辩迅速回过神,看着刘巴的眼神有些炽热,道:“走,陪朕走走,朕有些话与你说。”
刘巴应着,对着里面吩咐几句,小跑着跟刘辩出了钱庄。
刘辩走出钱庄,很想踩踩雪高兴一下,但路上都被打扫干净,只能背着手,与刘巴笑着道:“卿家做的很不错。虽然这钱庄暂时没有品佚,但只是暂时的,过几年,朕考虑将钱庄挂到尚书台之下,品佚嘛,如九寺。用新的品阶来算,你算从三品。你可能听不太懂,这样说,六曹的尚书是正四品,侍郎从三品。丞相是正二品,仆射是从三品,各参政是正三品,因为各参政一般要兼任各曹尚书……”
刘巴有些愣神了,迅速消化着刘辩的话,心里颇为激动,这眨眼间,他就能位列九寺了?
刘辩见他有些恍惚,抬头望了眼皇宫方向,道:“与你说这些,主要是关于朕对钱庄的一些考量,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刘巴恍惚双眼一定,躬着身肃色道:“微臣在。”
刘辩摆了摆手,道:“朕就是与你闲聊,无需这么正经,又不是在崇德殿。”
“是。”刘巴应了声,却不敢大意,毕恭毕敬的跟在刘巴身后侧,心里不安越多。
他在想,眼前的陛下要是让他做些荒唐事,他该怎么推脱?如果推脱不掉,晚上走哪条路逃走,逃去哪里。
刘辩哪里能晓得刘巴这么多心思,稍稍沉吟,道:“这第一个,是明年改元的事,这钱庄也应该趁机改名,就叫做大汉皇家钱庄好了,另外,朕会给你配备一定数量的禁军,确保钱庄的安全无虞。钱庄在各地的分庄,也可以安排。”
“微臣明白。”刘巴连忙抬手道。这是六百多万缗,不怕禁军保护,刘巴都担心他不日夜守在地库门口都不敢合眼!
刘辩嗯了一声,道:“第二个,是关于钱庄的具体运营,这方面朕不多说。最重要的一点,钱庄钱的流向,要关注于中小户、庶民,不能成为世家豪族的钱袋子,这一点要谨记。过几日,你拿着朕的手谕,去御史台,见陈留王。”
刘巴心中大动,更加严肃抬手,道:“微臣明白。”
这一点,确实也说到了刘巴担心的地方。
因为在兖州,有些人利用钱庄的漏洞,甚至收买钱庄的人,将钱庄大肆掏空,甚至于还背上了偌大的负债,以至于刘巴亲自赶过去,还不得不拿钱还债!
这一来一去,钱庄可以说损失惨重,刘巴也狠狠的憋了一肚子怒火。
但他又无可奈何,那些世家豪族与当地官府关系复杂,别说他们做的手脚干净,即便不干净,刘巴这个不算强的虾米也压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地头蛇。
但有了身前陛下的手谕,有了执掌御史台的陈留王的帮助,谁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于他?
迎面一阵寒风,刘辩缩了缩脖子,看着皇宫方向,道:“宫里估计差不多了,朕与你就长话短说吧。”
“微臣恭听圣训。”刘巴抬着手,心里更加紧张,知道刘辩要露底了,就是猜不到刘辩到底要他干什么。
刘辩点点头,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关于发行新币的事。这些年,朕一直在准备,钱庄这边也是万事俱备,只是缺了新币的材料。现在,你手里有了六百多万抿新币,加上河东那边的铜矿,发行新币的条件,已足够充分了……”
刘巴见刘巴丝毫没有提及什么荒唐事,心里大定,抬着手,沉声道:“回禀陛下,钱庄一直在做准备,现今有了这些旧币,臣两年内便可至少铸造一千万缗,届时朝廷废除旧币等杂钱便时机成熟……”
刘辩双眼微微眯起,他只是说了发行新币,这刘巴就想到了这么多?
“你是个人才。”
刘辩满意一笑,道:“既然你都懂了,朕也不废话。这新币出来了,怎么出去,第一个,自然是借贷出去,但最重要的客户,是户曹。”
刘巴一怔,道:“户曹?”
他已经猜到,这些钱肯定要花出去,也会给朝廷,可是借贷给户曹,刘巴一时反应不过来。
刘辩一边走一边嗯了一声,道:“嗯。钱庄不是豪族大户的钱袋子,也不能是朝廷的,钱庄钱的进出,须有凭有据,不能任由朝廷任予任取,须有借有还。具体的办法,到时候朕会安排你与荀卿家商谈,要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来,决不能乱。两年时间替换所有旧币还是不够现实的,但逐步的废除还可以做到。各地私自铸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五铢钱,先行给他废除,禁止流通……”
刘巴认认真真的听着,暗自琢磨着刘辩话里的意思。
刘辩说着,就来到了皇宫不远处,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停住脚步,回头与刘巴道:“钱庄的事,暂且隐下来,告诉钱庄的人,口风要紧一点。朕今天与你说的,心里多想想,也不要说出去。”
刘巴神色一正,抬着手,道:“臣明白。”
“今天就到这里吧,”
刘辩深吸一口气,又望着皇宫,道:“朕也去接朕的麻烦了。”
刘巴怔了怔,还有人敢找陛下的麻烦?
刘辩已经转身走了。
刘巴目送着刘辩的背影,想着刚才短暂的谈话,没了刘辩是先帝的荒唐担忧,瞬间心中也涌起豪情来,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
刘辩走到宫门口,与等在宫门口的潘隐道:“到哪里了?”
潘隐随到刘辩身侧,低声道:“陛下,到最后一项了,是关于‘新政’的计划与目标,诸位朝臣还认为太过操切,容易适得其反。”
刘辩倒是不意外,道:“谁的反对声最大?”
潘隐犹豫着,低头没有说话。
刘辩双眼微微眯起,道:“令你都不敢吭声,看来,确实有些严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