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忽然向后坐了一些,随意的问道:“王兄,你们村子里有多少人?”
王赜似乎听到了隔壁妻女的欢呼声,神情也和缓不少,见刘辩放松了,略带感激的跟着放松,正准备大口吃,闻言苦笑道:“没多少人了,能走的,早就走了。现在这年月,哪里能活去哪里,我明天一早也得走。”
刘辩嗯了一声,道:“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百姓……你们安居乐业?”
王赜看了眼刘辩,抓着汤饼的手放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除非……除非,改天换日。”
刘辩眉头一挑,双眼冷漠的盯着王赜。
门外的卢毓,皇甫坚长不动声色的跟着走进来。
窗外人影晃动,有人在无声逼近。
王赜看到这一幕,不由愣了下,连忙道:“是,是我多嘴了,那个那个……兄台贵姓?不,是我多嘴,还请切勿生气。”
刘辩抬起手,阻止了皇甫坚长,眯着眼,淡淡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应该从伱一个普通汉子嘴里说出来。”
王赜神情发紧,手从桌上收回来,道:“这,那个,兄台,这些不是我说的,是城里人经常这么说,我偶尔在城里干活,听了这么一嘴,你,你可别往外说啊……”
刘辩听着,也觉得多疑了,慢慢起身,直接往外走。
王赜看着他的背影,急急起身,想要跟上去解释,皇甫坚长拦住他,双眼冷峻,隐含杀意的道:“今天,没有任何人来过,你的这些话,也不要再说,否则,你们家会突然走水,谁也没走脱。”
王赜脸色骤变,当即道:“是是是,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皇甫坚长又审视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刘辩出了院子,望了眼天上明亮的月色,随意的走着。
王赜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实际上,王赜的话,并没有什么错。
不管是从理论上,还是实际出发。
亦或者,早就流传多年的‘汉室将终’,‘改天换日’,也不过是这句话的另一种说辞。
而在另一边,五六个卒役,拥挤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往回县城走。
“这王赜应该能炸出一点,明天再去拿陈家,他们祖上做过胥吏,我敢肯定,家里藏着好东西!”
“陈家有点远啊,要不去赵家,我听人说,他们前些日子购买了一头牛!”
“耕牛?真的,那这赵家非去不可了!亭长,你说呢?”
领头的亭长也双眼放光,道:“现在这耕牛可不便宜,你确定是赵家买的?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我们去一趟不就知道了?他们欠了那么多钱粮,我们去是名正言顺!”
“那明天就去赵家,他们要是再敢拖延,先抓了再说!”
“好,就这么干!反正大牢里还有那么多空房。”
“对!先抓了再说,喂,你谁啊?”
五个人正兴奋的商议,忽然有人看到了不远处有个高大的黑影拦路,顿时不悦的喝叫道。
高大黑影没有理会,无声无息,如同柱子一般,立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其中一个见他一动不动,顿时怒了,上前就拔刀,喝道:“什么狗东西,居然敢不搭话,你爷爷我……啊……”
在黑夜中,其他四人根本看不清动作,只听到一声惨叫,以及倒飞而回的同僚。
四人愣了下,继而大喝道:“给我剁碎了他!”
当当拔刀,四人怒急的向高大黑影扑了过去。
“啊……”
“啊……”
“啊……”
“啊……”
四声惨叫十分有节奏,间断如一的响起,而后四人一个个倒飞出来,与第一个倒在一起。
不知道是高大黑影出手很重,还是这五人太虚,歪七竖八的躺在那,惨叫不断,居然爬不起来了。
高大黑影手持一根木棍,走到五人近前,一块黑布蒙着脸,双眼瞪如铜铃,瓮声道:“再敢仗势欺人,俺打断你们的腿!”
五个人拥挤在一块,恐惧的盯着这个比他们高了两个头的大汉,从仅漏的双眼,推断他的身份。
那领头的亭长咬牙道:“我们是吕县的卒役,你竟然敢殴打我们,你不想活了吗!?”
高大黑影上前,如拎小鸡一样,扯过他的衣领,高高举起。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这亭长顿时惊恐大叫,拼命挣扎。
高大黑影一用力,将这个亭长扔飞了出去。
不知道扔出多远,漆黑的夜里,只听到了一声闷响以及惨叫,然后便再无动静。
剩下的四个,吓的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拥挤着不断后退。
高大黑影没有再动手,瞪着眼喝道:“还敢欺负人吗?”
“不敢不敢……”四人吓的差点尿裤子,哪里还敢说别的。
高大黑影瞪着几人,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四个人见他背影完全消失了,这才一齐瘫软,大口喘气,形如劫后余生。
“亭长!”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旋即四人狗爬式的起来,四处寻找起来。
而另一边,刘辩踱着步子,与卢毓道:“对了,刚才给他们一些钱了吗?”
卢毓想了下,刚要摇头,一个便衣皇城府卫士跑过来,道:“陛下,不好了,典中郎将,将那些卒役给打了。”
刘辩一怔,这才想起来典韦离开的情形,不由得皱眉,道:“让二公子去善后吧。”
“不用,俺蒙着脸,还绕了一圈,他们不知道是俺。”典韦从黑暗中大步冲了过来,咧着嘴,向着刘辩颇为得意的笑着道。
刘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旋即也笑了,道:“你倒是会用兵法了。行了,收拾收拾,去吕县。”
皇甫坚长快步跟上来,上前低声道:“陛下,微臣觉得那王赜有些问题,吕县还是不去为好。”
刘辩摆了摆手,道:“随机选择的一个普通百姓,又有谁能提前算计。行了,不用想那么多。”
皇甫坚长不再说话,安排来马车,一大队人马,分坐三辆马车,开赴吕县。
坐在马车上,刘辩还在回想着与王赜刚才的对话。
大汉朝多年积累下的弊端,并不是他或者朝廷发几道公文就能解决的,也不是换一个州牧一个郡守一个县令可以彻底改变。
重病,有时候需要猛药,有时候也需要慢慢的精心调理。
“治大国如烹小鲜,古人诚不我欺。”
刘辩闭着眼假寐,轻声自语。
两边的卢毓,赵云听着刘辩突然出声,也睁开眼看向,见他又不说话了,慢慢再次跟着假寐。
他们比刘辩更为辛苦,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过,忙前忙后,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天亮再去吕县。”
刘辩仿佛感受到了他们的心声,深吸了口气说道。
外面骑着马的典韦瓮声应着,然后拍马去找赵云了。
马车行进迅速慢了下来,甚至是停了。
但刘辩略有烦躁的已经困了,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其他人都不敢打扰,各自找地方休息,睡不着的则窃窃私语。
不知道睡了多久,刘备被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他睡眼朦胧的揉着眼屎,撩开帘子,打开向外看去。
只见入眼是一群和尚,他们成群结队,沿着路两边,双手合十,神情虔诚的向前走去。
刘辩一怔,伸出头,左右四顾,不由得愣神。
他前面不知道多远,到处是光头,而后面同样望不到尽头,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一两千人。
“一两千个和尚?”
刘辩目露惊讶,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和尚。
卢毓悄悄来到窗口旁,轻声道:“陛下,听说,吕县在进行浴佛节,这些都是前往礼佛的。”
“浴佛节?”
刘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节日,心里对佛教在大汉朝的发展有些好奇了,道:“人数很多吗?谁人发起的?”
“好像是彭城相笮融。”卢毓道。
刘辩皱了皱眉,道:“准备洗漱,待会儿进城。”
卢毓应着,接着就有卫士端来洗脸盆以及毛刷。
刘辩对这些没有什么在意,用毛刷戳了戳牙,而后冷水铺面揉了揉便算结束。
他顿时神清气爽,前后看了眼,见不止有和尚,还有众多百姓,携家带口,神情异色,招过皇甫坚长与赵云,低声道:“你们殿后,朕带着典韦与卢毓,随着人潮进吕县。”
皇甫坚长脸色微变,急声道:“陛下不可!陛下的行踪可能走漏了,还是小心为上。”
刘辩望着吕县方向,摆了摆手,道:“没有那么多神机妙算。你们准备吧。”
刘辩在皇甫坚长看来,是那种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者主意,立即就要行动,简而言之,是‘说走就走的人’,别人根本劝不住。
他与赵云对视一眼,领命去安排了。
于是,刘辩,典韦,卢毓换了常服,不动声色的融入了官道上东进的人群。
刘辩前后打量,都是和尚,倒是对面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有心攀谈,却见前后的和尚,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头也不抬,开口几次,都没有搭理他。
刘辩见吕县还远,便耐着心,跟着人群,缓慢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前方一阵阵‘阿弥陀佛’响起,如同潮水般向后涌来。
和尚们倒是相对平静,而对面那些衣衫凌乱的百姓则激动不已,平静的队伍瞬间乱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蜂拥着冲上前,大喊大叫。
刘辩也好奇的踮起脚尖向前望去,却都是人头,什么都看不到。
“阿弥陀佛,”
这时,身后的和尚终于开口了,面色慈悲,道:“施主莫急,圣佛在一路上都有布粥,吃不完,无需着急。”
刘辩回头看向他,心里微动,道:“圣佛?有那么多粮食吗?”
“阿弥陀佛,”
这是一个中年和尚,满脸悲苦之色,却微笑着道:“圣佛再三奏请,朝廷免去了彭城国三年赋税,这些钱粮,都被圣佛用来布粥。此等圣心,理当成佛,圆寂归于极乐。”
刘辩看着他,一时间心思千转。
圣佛是谁?还能奏请朝廷免彭城国三年赋税?还用来布粥?
是谁在收买人心吗?
刘辩刚要发问,和尚道:“施主,还请继续前行,莫要多想。”
刘辩回头,只见已经空了一大截,连忙跟上去,不忘回头道:“大师,真的够吃吗?”
和尚微笑,道:“施主只管前行就是。”
刘辩很想再问,但见人潮汹涌,后方的百姓已经冲上来,只好忍住,快步追上去。
走了没多久,刘辩便来到了一处凉棚,只见几个穿着僧袍又留着须发的人,正在忙碌的煮粥,同时一碗一碗的盛着,边上还有一块块面饼,任由过路的吃喝。
刘辩睁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大汉朝困窘了很多年,不止是朝廷,地方上同样也是。
这其中有连年征战的缘故,也有天灾人祸,只有那些底蕴深厚的士族大户才过的舒服。
可也没有人,能够肆意的布粥,任由百姓吃喝!
这多厚的家底,也得被吃干抹净!
“施主请。”棚里的‘僧人’见刘辩愣神,十分客套的说道。
刘辩见前面空出了一块,后面又有声音急切的催促,连忙端起一碗粥,向前走去。
卢毓也拿了一碗粥,倒是典韦,拿了一碗粥,还拿了三块面饼。
棚里的人没有阻止,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给后面的人盛粥。
刘辩更加惊奇了,这施粥的力度,大的有点超乎想象。
他看了眼手里的粥,顿了顿,张嘴喝了几口。
很稠!
刘辩双眼眯起,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凉棚,心里直觉万分诡异,诡异的令他不敢置信。
卢毓跟在刘辩身后,低声道:“公子,我问了几嘴,到吕县还有不到五里,每两里就有布粥,任由到来的僧侣,百姓吃喝,吃饱为止。”
刘辩望着前方不远的吕县城,心中疑虑重重,道:“是那个浴佛节吗?我怎么觉得万般吊诡?”
卢毓也觉得不可思议,世上还有这般圣人?
这圣人,未免也太过大方!
大方的奢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