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苻雄来说,河套平原虽好,已非久留之地。
诚然,前套平原上还有几座城池,譬如西侧的五原城,不是不可以据城而守。
但在氐族主力骑兵遭受重创的情况下,苻氏已经无法在晋、匈骑卒的骚扰下,保障粮道的安全,继续留在河套平原,只会被桓熙困死在这里。
一旦苻健出兵救援,又会造成并州空虚,给到代国可趁之机。
当初苻氏与张平争夺并州,代国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谁又能保证拓跋什翼犍还会坐失良机。
当然,苻雄之所以在权衡利弊之下,能够毅然决然的舍弃河套,走得干脆,也是因为兄长苻健送给他的一封信。
此前苻健离开晋阳,北上前往雁门关,以牵制代国兵力。
途经雁门关以南的秀容川时,见当地水草丰美,适合牲畜繁衍,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苻雄。
秀容川又分南秀容、北秀容。
灭亡西晋,正式拉开五胡乱华序幕的汉赵开国君主刘渊就是出生于南秀容,他的部族世代在此牧居。
而北秀容,也同样在后世孕育出了一位枭雄,正是北魏权臣,契胡人尔朱荣。
尔朱氏在获封了北秀容方圆三百里的土地后,得以通过畜牧业,积攒大量的财富,为尔朱荣的崛起奠定基础。
史载:‘畜牧蕃息,自是之后日觉滋盛,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谷量而已。朝廷每有征讨,辄献私马。’
毫无疑问,有了秀容川作为替代品,苻氏对于河套平原的需求不再那么迫切,苻雄自然不用继续留在这里,明知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情况下,还要与桓熙死磕。
他只是悔恨,当初在占据并州的情况下,为什么偏要留在晋阳,而不是主动往北方巡视。
如果早些发现秀容川这片水草丰美之地,或许自己就不需要出兵河套,而苻苌也就不会惨死于此。
苻氏世居陇右,东出之后,又多在中原、河北活动。
当初张平逃跑后,并州北部传檄而定,兄弟二人只是派遣将领接管,对于秀容川缺乏了解,也并非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即使有了秀容川作为养马地,苻氏与铁弗匈奴也因为苻苌之死,而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
苻雄不能放下此事,苻健注定也将难以释怀。
正是因为苻雄走得干脆,桓熙收复后套、前套的进程也非常顺利。
桓熙并非没有想过趁机占据河套地区,但现实情况是,河套与苻氏、代国以及北方草原上的敕勒人为邻,局势复杂。
一旦夺取河套平原,他的精力也将被牵扯在这里,在其他方向难有作为。
倒不如以铁弗匈奴为傀儡,在背后操控他们,而自己只占据适宜发展灌溉农业的西套平原,等将来实力进一步强大了,通过逐步渗透,完全控制住铁弗匈奴,再征召匈奴弓骑作为仆从军,随他四处征战。
由于此次收复失地的特殊性,并不会经历战斗,桓熙索性暂时打散晋军与匈奴弓骑的编制,让他们杂处。
桓熙麾下的晋军,本就是各族联合的大熔炉,汉人、羯人、羌人、氐人、匈奴人,应有尽有,他们日常沟通都是使用汉话,而有匈奴人的存在,也能够充当将士们与匈奴弓骑之间的翻译。
同时,桓熙在行军过程中,鼓励这些匈奴弓骑们学习汉话,并承诺,若能在此期间,能够熟练与人用汉话交流,可以领取一匹布,一头羊的奖励。
当初,桓熙收复沃野县,夺取了苻雄留在县城里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苻雄此前在河套地区掠夺而来的牛羊等牲畜十万头。
这些牲畜其实都是铁弗部落的财产,但如今却成为了桓熙的战利品。
都已经到了桓熙口袋里的东西,他当然不会退还回去,但也不是自己私吞,而是拿来施恩。
桓熙在沃野县大肆赏赐将士,晋军步骑,每人各得一头牛,一头羊。
匈奴弓骑,每人各得两头羊。
而阵亡将士,他们的家属不仅能够如数得到赏赐,还能额外得到一头羊作为抚恤。
之所以将牛分配给晋军将士,是因为他们属于脱产战兵,无暇顾及家中的农活,有了牛,稍作驯化,便能作为耕牛,在田里出力。
他这种挥霍匈奴贵族的牲畜,来为自己树立施恩的行为,当然赢得了广大将士的拥护与爱戴。
料想有朝一日,无论是刘务桓,还是刘阏陋头,与桓熙走向对立,这些匈奴弓骑不敢说临阵倒戈,但也肯定不会为他们兄弟拼死卖力。
桓熙如今还剩了数万头牛羊,也缴获了不少氐军的粮食,自然有底气以物质奖励,激励匈奴弓骑们学习汉话。
哪怕一万匈奴弓骑都能熟练掌握汉话交流,桓熙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只是一万头羊,一万匹布。
去年桓熙所收到的户调,足足接近二十二万匹,这还是三万户迁民刚刚迁来,免除了去年户调的结果。
这些羊本来就是意外之财,而桓熙也不会吝惜那一万匹布。
不会真的有人开出了赏格,到头来却舍不得一万匹布,给人分期,分到亡国也没有付完吧。
由于桓熙的特意晋、匈将士杂处,随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增多,许多人也因此结下了友谊,关系迅速升温。
尤其是晋军枪骑与匈奴弓骑,双方另有一份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情。
对于匈奴弓骑来说,有了晋军枪骑的保护,是他们打过最有安全感的仗。
跟在桓熙大军身后,由匈奴贵族组成的还乡团中,刘务桓、刘阏陋头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桓熙将匈奴弓骑们驯服,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匈奴弓骑就只知有桓公,而不知有左贤王。
而刘务桓麾下的那些匈奴步卒,对此更是羡慕红眼,有的甚至也在暗中学习汉话,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同样领到羊与布。
众人来到五原城时,数十名匈奴步卒壮着胆子找到负责此事的权翼,不曾想,权翼明知他们并非匈奴弓骑,也还是赏了他们一头羊,一匹布。
当这数十名匈奴步卒带着赏赐回去之后,同时也在匈奴步卒之中引发了学习汉话的热潮。
他们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只是看中了赏赐,而是希望学好了汉话,将来能与匈奴弓骑一样,为桓熙效力。
铁弗匈奴其实并不怯战,但是老打败仗,这谁受得了。
匈奴步卒们看到过去与他们差不多成色的匈奴弓骑,在桓熙的调教之下,能够痛揍不可一世的氐人精锐,谁又不希望跟随桓熙作战,立功受赏。
而这种情况,也是桓熙所希望看到的。
想要完全控制铁弗匈奴,仅仅只是操控上层的当权人士,桓熙觉得还不够。
必须要在下层的匈奴将士之间树立起自己崇高的威望,这样,不管铁弗匈奴由谁来当左贤王,都得对自己唯命是从。
哪怕铁弗之主有朝一日,心生叛意,甚至不需要桓熙出兵,只是一道命令,自然会有忠诚于桓熙的人,带领着匈奴将士们发动政变,将人送去长安。
当然,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桓熙必须长年累月地向铁弗匈奴部施加自己的影响。
而这也是桓熙所擅长的。
桓熙的军政才能固然出众,但他最出色的,还是玩弄人心的手段。
当苻雄的大军彻底退出河套平原,桓熙也停止了东征的步伐,当然,说是驱逐氐人,其实也不过是将苻雄礼送出境。
苻氏在骑兵恢复元气之前,短时间内难以威胁到铁弗匈奴。
但刘务桓知道,杀子之仇,苻健一定会报,双方不可能因为苻雄退兵而迎来和平,只不过是暂时休战罢了。
“桓公,这里就是阴山了。”
刘务桓指着北方巍峨的山脉,向桓熙介绍道。
这里所说的阴山,其实是属于阴山山脉中段的大青山,也是前套平原重要的水源涵养地。
阴山对于匈奴人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他们在此祭祀先祖、鬼神。
《汉书·匈奴传下》有记载:匈奴失阴山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桓熙看着眼前的高山,憧憬着自己在平定北方之后,率众越过阴山,称霸漠南、漠北。
与此同时,身处雁门的苻健已经从苻雄派回来的信使口中,得知了发生在河套地区的事情经过,也收到了那个并不沉重的锦盒。
苻健随父征战多年,也算见惯了生死,可如今,却不敢打开那个锦盒,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儿呀!我的儿呀!”
苻健抱着锦盒失声痛哭。
不仅是刘务桓、刘阏陋头,就连桓熙,也一并被苻健记恨在心。
但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虽说河套之战的失败,苻氏所遭受的伤亡并不惨重。
可主要是精锐骑兵的损失,让苻氏短时间内难以与桓熙在河套平原争雄。
“苌儿,为父发誓,一定会为你报仇,有朝一日,我会取来桓熙、刘务桓、刘阏陋头三人的首级来祭奠你!”
苻健双目赤红的看着怀中的锦盒,赌咒发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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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