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问策王猛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八月十九日,清晨。
代王拓跋寔君正搂着年轻的庶母熟睡,当然,这名妇人如今已经成了他的侧室。
父妻子继,兄亡娶嫂本就是北方游牧部落的习俗,除了自己的生母以外,拓跋寔君可以收下拓跋什翼犍所有的妻妾。
如果慕容英不曾带着两个儿子逃走,她依然会是代国的王后。
“大王!大王!出大事了!”
急促地拍门声惊醒了拓跋寔君,他怒道:
“究竟何事,居然这般惊慌!”
拍门的亲信听到声音,赶忙住手,焦急道:
“大王,虞人来了!就在城外!”
拓跋寔君大惊,连忙问道:
“来了多少兵马?”
亲信回答道:
“无边无际,只怕不下数万骑兵!”
当拓跋寔君来到城楼,举目眺望,城外的虞国骑兵果真如亲信所言,入目所见,黑压压的骑兵,一眼望不到头。
拓跋寔君急忙下令道:
“快!趁着虞人尚未围城,立即派人出城,召集各部前来勤王!”
亲信应命,赶忙前去安排。
此时,北部大人拓跋斤也闻讯赶来了城墙,他注视着城外的虞国骑兵,进言道:
“大王,虞人定是听说代国内乱,于是发兵犯境,盛乐与雁门关相距甚远,敌人远道而来,必当人困马乏,若能遣一军出城迎战,定能大胜!”
拓跋寔君并没有答应,他迟疑道:
“在此坐等援军即可,何必出城浪战。”
拓跋斤着急道:
“大王,您这王位是如何来的,您忘了吗!
“城中可有不少先王的老臣,他们只不过是畏惧大王的虎威,而暂时臣服。
“如今虞国入侵,围困盛乐,大王不敢接战,那些老臣必然轻视大王。
“城中人心不稳,如何能够坚守待援。
“倒不如趁着敌人远来疲惫,立足未稳,出城与之交战,定能大胜!”
人一急,说话就没有了分寸。
拓跋寔君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他弑父夺权,因此才把脏水泼给了慕容英母子。
如今拓跋斤当众揭开伤疤,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让拓跋寔君下不来台,他恼怒道:
“我奉先王遗命,受群臣拥护,即位代王,无需你来挑拨离间!”
说罢,拓跋寔君愤然离开城楼。
拓跋斤见状,只能气得干跺脚。
实际上,城外的虞国骑兵奔袭五百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
假使拓跋寔君能够依照拓跋斤的建议,果断派兵出城,那么以少击多,也不能说是全无胜算。
但拓跋寔君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够果决。
发动政变之前,都已经箭在弦上了,居然心生悔意,想要临阵退缩,虽说拓跋斤最后说服了他,但二人在入宫前的这次会面,让慕容英看穿了破绽,险些误了大事。
如果不是长孙斤成功刺杀了拓跋什翼犍,只怕二人这场政变早就以失败告终。
由于拓跋寔君执意坚守,错过了战机,也让城外的虞国骑兵得到了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洛阳城以南二十二里,伊阙关外。
桓温亲临前线督战,将士们推着昨夜送来的攻城器械,蚁附攻坚。
此前桓温与王猛豪言,攻取伊阙,易如反掌。
其一是因为伊阙关年久失修。
其二则是桓温清楚,慕容恪带领十万步骑南下,主要还是冲着他来的。
说到底,慕容恪不是要把桓温挡在伊阙关外,而是要把桓温引向洛阳,打一场歼灭战。
因此,燕军也并没有坚守伊阙,寸土不让的决心。
与之相对的是,联军却有桓温亲自督战,两相比较,即使燕军居高临下,气势反倒被联军压了下去。
联军的攻城部队奋战一上午,终于冒着滚石、箭矢爬上城墙之后,燕军并没有进行激烈的反击,试图将对方赶下城墙。
而是纷纷撤离,弃守伊阙关,逃往洛阳。
有幕僚见到这一幕,进言道:
“楚公,敌军已败,何不乘胜追击!”
是否追击,桓温心中早有答案,但他将目光放在了王猛的身上,问道:
“先生以为是否应当追击?”
王猛笑道:
“楚公自有计较,又何须问我。”
桓温好奇道:
“先生怎么知道老夫已经有了决定?”
王猛回答道:
“伊阙距离洛阳仅二十余里,燕军正在败退,若要追击,楚公又怎么会慢条斯理的询问下官的意见,自当火速派出追兵。”
桓温闻言笑道:
“先生果然是有一双洞察人心的慧眼。”
实际上,桓温、王猛都知道,燕军本就没有死守伊阙关的心思,却还是派遣一军驻守,并且这么轻易就弃城而走,必定是在途中设有伏兵。
当初慕容恪与冉闵大战,就是在十战十败之后,利用诈败之法,将魏军引出了丛林,最终在平原地区围剿了冉闵的一万精锐步卒。
冉闵败亡的殷鉴不远,桓温又怎会没有提防。
因此,燕军轻易败退,哪怕对方丢盔弃甲,桓温也是无动于衷,禁止追击。
果不其然,伊阙关以北,慕容垂见联军迟迟没有追出关城,心知对方没有中计,只能不甘的带着伏兵现身,返回洛阳。
不多时,联军斥候汇报了这一件事。
此前提议追击的幕僚羞愧难当,但桓温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出言安抚。
桓温不是冉闵,不会因为你献策有误,就要灭人满门。
归根结底,将佐们只是献策,真正做出决定的是统帅。
如果出错了主意,就要被追责,久而久之,麾下将佐定会噤若寒蝉,往后也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众人离开后,桓温留下王猛,问道:
“如今慕容恪想要与我在洛阳会战,先生可有破敌之策。”
王猛不假思索道:
“欲取洛阳,猛有上、中、下三策献于楚公。”
实际上,早在新城县时,王猛就已经在思索破敌之法。
桓温听他这么说,立即来了精神,问道:
“敢问先生,何为上策?”
王猛吐出一个字:
“拖。”
桓温带着疑惑复述道:
“拖?”
王猛颔首道:
“正是,荆州四面没有外敌,楚公大可驻军于伊阙,与慕容恪僵持,时日一久,燕人必然退兵,这是必胜之法。”
桓温在兼任荆、江二州刺史以外,手握益州、宁、广、交等四州的兵权,正如王猛所言,荆州不会受到外敌的侵扰。
而燕国西邻虞国,南有占据青州的段部鲜卑,他们占据河北不久,统治并不稳固,拖的时间长了,洛阳之战必然是以燕国退兵而结束。
桓温的粮食固然要从南阳郡调拨,燕军的军粮同样要从河北运来。
河北固然人口众多,土壤肥沃,但此时的冀州并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真要是陷入僵持,比拼国力,燕国真的拼不过桓温在过去七年的积累。
这也是慕容恪为何要将桓温放入洛阳盆地,正面会战,期望速战速决,而不是将他阻挡在伊阙关外的主要原因。
桓温听了王猛的解释,沉吟不语。
他当然也知道这是必胜之法,但磨剑七年,此番终于亮剑北伐,桓温还是希望能打一场漂亮仗。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此次北伐,出动了五万楚军,四万梁军,总共九万将士,同时征调了数万民夫随军,这么多的人,每天要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与燕军僵持的时间长了,纵使慕容恪率先支撑不住,领军退回河北,但是耗光了荆州的积蓄,只得到了洛阳一座空城,将来哪还有财力、物力继续去经营洛阳。
正如慕容恪想要重创桓温主力,桓温又何尝不希望借着这一战的机会,打得燕人不敢南下。
王猛注视着桓温的神情,知道他不会采纳拖字决,倒也并不意外。
其实,以拖字诀为上策,王猛也是存了私心。
毕竟梁军的军粮是由楚国提供,他才不怕与燕军耗在这里。
果然,沉默许久,桓温开口道:
“上策虽为必胜之法,但得不偿失,敢问先生中策。”
王猛说道:
“吕护原本占据河内郡,因为被慕容恪的大军逼迫,只得离开野王,南下协防洛阳。
“我听说桓公进攻颍川时,周成向慕容恪求救,慕容恪拒不出兵,迫使周成不得不放弃颍川,烧毁谷物,辛苦经营,化为乌有。
“二人必然心存怨恨,楚公何不借此施以离间计,此为中策。”
桓温摇头道:
“慕容恪必然在洛阳、金墉城中布有耳目,想要在暗中与周成、吕护接触,谈何容易。”
王猛闻言笑道:
“我并不是要楚公派人劝降吕护、周成,而是希望楚公散布流言,谎称二人欲反。”
桓温皱眉道:
“只怕慕容恪不会轻易相信。”
王猛不以为意道:
“周成、吕护都是反复往常的小人,《左传》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纵使慕容恪不信,周成、吕护听说流言,必会心生恐惧,难以自安。
“而慕容恪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二人的忠诚,而不作防备。
“大战之时,哪怕二人不反,慕容恪也不敢全力与楚公交战。
“必须留下一军,防备身后的洛阳、金墉二城!”
桓温闻言豁然开朗,抚掌赞道:
“先生此计甚妙!”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