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嘴上答应着一定会早些休息,可在权翼走后,他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困意来袭,这才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聚将的鼓点声在梁军大营中荡漾开来,不多时,军中的重要将佐齐聚在帅帐。
“末将(微臣)拜见梁公。”
众人纷纷行礼,桓熙摆摆手道:
“诸位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谢梁公!”
待众人起身,桓熙直入主题道:
“今日召尔等前来议事,想必诸位也都清楚。”
既然是要邀集众人一同商议,无需桓熙点拨,贴心的权翼昨夜在离开帅帐之后,便与众人提前漏了议题。
毕竟这不是在考试,而是要集思广益,自然得让大家有所准备,又不是要考察他们的临场发挥。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都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但桓熙还是将事情与他们说了遍。
说罢,桓熙鼓励道:
“心中所想,诸位但说无妨,不必担心因言获罪。”
话音刚落,众人便争先恐后的说出自己的看法,其中,以邓羌的意见最受大多数人的认同:
“梁公,既然担心敌军袭扰粮道,何不借此设下圈套,只要把慕容恪、李威打痛了,打破了,他们也就不敢再伸手过来。”
桓熙微微颔首,他也倾向于这样做,可慕容恪并非庸人,如何能够让对方上当,却是一件难事。
总不能设下了圈套,但慕容恪却不中计,自己徒劳无功,对士气也是一种打击。
“破胡(邓羌字)所言有理,只是具体如何实施,还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桓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与将佐们一直商议到正午时分,总算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便是要让慕容恪错估桓熙营中的粮草数量,误判梁军对粮草的迫切性。
眼见时候不早,都到午餐的饭点了,桓熙终止了这场讨论,他笑着对众人说道:
“先用膳吧,我已经吩咐厨房,让他们准备了诸位的饭食。”
看得出来,在有了一个如何让慕容恪上当的计划以后,桓熙的心情格外的轻松。
“多谢梁公。”
众人纷纷称谢,桓熙朝着沈赤黔说道:
“赤黔,可以让人上膳了。”
在谢玄回去关西,周琼前往洛阳以后,桓熙身边侍奉的近臣还有很多,但只有沈赤黔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
谢玄带着一群重伤员,一路上注定走不快,距离离开梁军大营都有些时日了,现在才抵达蒲坂。
浮桥还在,稳稳地横跨黄河两岸,任由河水冲刷。
谢玄立马于浮桥东端,回首望向身后。
他很不像个江东的士族,虽然同样有着深厚的文化功底,但最向往的却是征战沙场。
如今发生在河东的这场战争,是由桓熙与慕容恪这两个同时代最富盛名的统帅操刀。
如果可以选择,谢玄当然希望能够留在河东见证他们的胜负。
虽说,自从慕容恪驰援河东以来,双方少有冲突,好不容易打上一场,也是阴差阳错之下遇上的,双方准备不足,打得极其丑陋。
但是姐夫桓熙与谢玄说过一句话:争棋无名局。
以围棋为例,在胜负的后果重大,且双方水平相近的时候,博弈双方便会极度谨慎,以至于很难出现行云流水、妙手迭出的名局。
为将需勇猛,为帅需谨慎,这個道理,谢玄还未见到阵亡将士的家属,其实就已经悟透了。
谢玄收回了眺望的目光,沉声下令道:
“渡河!”
相较于谢玄,周琼的速度可要快得多了,毕竟一个需要带着伤员、遗骸,另一个只需要送信,大可与随行的骑卒策马疾驰。
在谢玄渡过黄河的时候,周琼也已经赶来了洛阳。
桓温注视着风尘仆仆的周琼,笑道:
“当初的稚童,如今都能为熙儿奔走了。”
说着,桓温不禁感慨光阴易逝,又自怜起岁月催人老。
他当然是见过周琼的,在灭亡成汉以后,周琼的祖父周抚虽然留在了益州担任刺史,但周抚的儿孙却都被被桓温安置在了江陵,实际上是作为人质。
毕竟益州是桓温打下来的,他可不会白白送给周抚,需得留有后手,否则周抚割据蜀地,不听号令,荆州也将腹背受敌。
事实上,周抚这么多年对桓家忠心耿耿,在桓家父子屡屡逼迫朝廷的时候,也站在了他们的一边,不仅是因为阿满与周幼娘的婚事,也不并仅是桓家手中握有人质。
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于很多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儿女死了,也可以再生。
哪怕自己已经无法生育,大不了在同族之中过继一个。
真正让周抚投鼠忌器的是桓温在蜀地的布置,周抚名义上是益州刺史,但是益州八郡,太守皆为桓氏党羽,当年桓熙离开益州,接替他蜀郡太守之人同样也是桓温的心腹。
周琼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此行的目的,他等桓温感慨完了,主动将桓熙交给他的信件呈了上去。
桓温接过信件,还没拆开,便哼道:
“熙儿这个时候让你来给我送信,必定是有求于我。”
说罢,桓温拆看信件,果不其然,桓熙虽然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问候话语,可桓温在字里行间只瞧出来了四个大字:
‘父亲帮我!’
周琼见桓温方才的那副模样,本以为他会心生不悦,觉得是件麻烦事。
毕竟桓熙向桓温求借一百万支箭,虽然承诺战后再还上,可是要想将箭运去河东,还得桓温组织人手、牲畜与车辆。
总不能让周琼带着随行的骑卒将箭矢搬运回去,这可是足足一百万支,那重量,压都能将周琼等人压死。
然而,桓温却半点不嫌麻烦,反而在看过信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带着些许得意,朝桓豁说道:
“朗子(桓豁字),你瞧,我就说熙儿离不开老夫的帮助,开口就要一百万支箭。”
桓豁不知道什么叫作傲娇,但桓温此时就是这么个状态。
“阿兄,河东战局事关重大,我等应当鼎力支持,依愚弟之见,不如就给熙儿送去吧。”
桓豁笑着说道,桓温的性情,他又怎么不会了解。
过去桓温、桓熙父子之见虽然亲近,但总让人觉得有隔阂,究其根源是因为桓熙势头太猛,让桓温这个当父亲的压力很大。
如今桓熙向桓温求助,也让桓温有了被需要的幸福感。
当然,更为关键的是桓温同样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他虽然不能亲自领兵北上,增援桓熙,可是,也愿意为桓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唉!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去办。”
桓温故作叹息,随后看向周琼,说道:
“你且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会为你备下一百万支箭,三万张弓。”
说着,桓温又询问周琼道:
“此行带了多少人马?”
周琼坦言道:
“有五十骑。”
桓温闻言,皱眉道:
“这点人马如何能够运送军资。”
桓豁接话道:
“阿兄,依弟之见,不如选派一员大将,领兵护卫军资北上,如果熙儿在前线少了人手,也可以让其留下助战。”
桓豁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桓温的心坎里,他无法亲自领军驰援河东,一是担心燕国趁着自己北上,偷袭洛阳。
其次,是因为桓温的加入,必然导致指挥权的混乱。
一个楚公,一个梁公,一旦意见相左,到时候将领们究竟要听谁的。
遵桓温之令,得罪桓熙,领桓熙之命,又惹桓温生厌。
桓温知道桓熙素来都有主见,而他身为父亲,更不可能对儿子唯命是从。
因此,桓温只能分兵,让一员大将带兵前去支援。
梁、楚两国真要联合作战,就必须双方的统帅在身份上不对等,一如桓温北伐,桓熙以王猛为梁军主帅,率军驰援。
王猛再怎么被桓熙看重,在关中如何的位高权重,也只是桓家的臣子,他在桓温面前只能建言献策,至于真正拿主意的还得是桓温。
如今桓豁建议派遣一员大将护卫军资北上,顺便在桓熙麾下听命,也是同样的道理。
桓熙不怕梁军在桓温麾下时,被桓温当作填线宝宝,桓温也不担心桓熙会让楚军白白送死。
毕竟无论是梁军,还是楚军,都是桓家的兵。
桓温颔首道:
“也罢,有心送佛,要送到西天,我与熙儿骨肉至亲,休戚相关,身为父亲,又怎能坐视他独力面对燕、虞联军。”
周琼闻言大喜,他只是奉命前来求借弓矢,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拉回去一支援军。
桓温没有理会周琼的欣喜,而是看向桓豁,问道:
“朗子,既然是你提议要派遣一军,北上增援,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桓豁笑着说道:
“阿兄心中自有人选,又何必问我。”
桓温见状,命人取来笔墨,对桓豁道:
“不如你我将那人的姓名写在掌中,看看是否想到了一起。”
这种事情桓豁当然不会拒绝,只见兄弟二人短短数笔便停了下来,相互摊开,只见二人的手掌上各自写了一个毛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