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早朝结束。
朱元璋回御书房路上,边走边问:“吕本回来了?”
“嗯。”朱标笑着点点头,父皇知晓这些,他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见了吕本,告诉他,让他老实点,回来就回来,别招惹老四……”
朱标微微愣怔,旋即明白。
其实父皇说的不是一个吕本。
是委婉提醒他,不要让太子系所有人,因老四得到御赐金牌及亲兵,去招惹老四。
朱标笑着应道:“儿臣知道,老四这几天心情可能不好,儿臣会提醒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落座,挥了挥手,遣退宫女太监后,略作沉吟,“咱这两天也想了很多,老四说你太爱惜羽毛,这话没错,咱以前也说过,做皇帝不是做谦谦君子,不是做不染尘埃的圣人……”
“现在咱也无法判断,到底是你维护太子形象对,还是老四明正典刑冯胜,以儆效尤对。”
……
朱标耐心倾听。
他很清楚,经过思考,父皇多半已经倾向老四的提议。
否则,不可能突然重提此事。
委婉说,是不想给他太大压力。
以前父皇教导他,不这样。
生气了,对他的做法不认同时,也是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最近一年,父皇即便训导,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霸道,让他压力沉重。
至于原因。
他也能猜到一些。
老四的事情,让父皇也改变了很多。
其实很多人都在变。
胡惟庸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以往做右相时,呼朋引伴,大宴宾客这类招摇事情,几乎都绝迹。
蓝玉鲁莽冲动,做事喜欢比嗓门大、拳头大,如今也善于思考了……
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有人被老四教训转变,有人感到压力转变……
只是有些人变化大。
有些人变化小……
‘我呢?’
朱标突然怔怔出神……
朱元璋察觉,停下来,“想什么呢?”
朱标回神,忙作揖道:“刚才父皇的话,让儿臣想到了这一年多的变化……”
“父皇变化很大……”
“蓝玉变了……胡惟庸也变了……”
……
“儿臣突然发现,儿臣好像故步自封,并未有什么变化,在去岁金陵竞拍包税试点时,四弟就通过毛骧给儿臣传话,做事就要不怕流血,做事也不要怕名声不好,做任何事,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如今细细想来,老四通过各种委婉方式,屡次试图影响他。
只是,他并未听进去。
……
朱元璋微微愣怔。
没想到,混账老四私底下,用心良苦做了这么多。
标儿转述的这些内容,就很合他心意。
……
朱标说完后。
朱元璋笑着说道:“今年的竞拍包税要推及天下了,你放开手脚去做,不要顾忌那些士绅们的反应,这点蝇头小利,从他们身上割的时候疼,但只要割下来了,他们反而也不在乎了……”
这就好比,小刀子划拉一个伤口。
下刀时疼。
可等血流出来时,反而不怎么疼了。
在这种刁钻问题上,混账老四反而看的很明白。
“儿臣遵旨。”
朱元璋点点头,转移话题,“咱给老四成立亲兵,以及御赐金牌之事,你知道了吧?”
朱标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
朱标抿唇笑道:“父皇,儿臣是支持的,儿臣也明白父皇对老四的期许……”
昨晚,他麾下有些人听到消息。
就找到他。
激动陈词,说什么老四就是翻版的太宗李世民。
五百多精锐,就是玄武门之变的八百秦王亲兵芸芸……
……
“标儿,父皇是确定老四没什么野心,才这样安排的……”朱元璋斟酌言语。
要不是他折腾逼着老四。
混账老四这会儿应该和妙云丫头,在土桥村过小日子。
不会考功名。
也不会差点把命丢在草原。
“对待老四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弟,你就要有更大的包容,记住父皇说的是包容,而非纵容,包容老四身上与你不合的观念……”
……
朱元璋也很发愁。
这么一个优秀儿子,要真纵容他一辈子,在农村种地。
不出来替他分忧,为大明蒸蒸日上出一份力。
他绝不同意。
可如何安置老四,他又十分头疼。
他做皇帝还好。
老四再优秀也是他儿子,他只会脸上有光。
不会因老四的出色,而猜忌老四。
可他之后呢?
标儿这份兄弟情,能一直维持下去吗?
所以教老四如何做臣子同时,也得教标儿如何包容老四。
……
朱标走后许久,朱元璋收回视线,喃呢:“雄英去老四身边学习,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本来,还想再过个一两年。
现在,他觉有必要让雄英早点去。
将来他和秀英不在了。
即便标儿和老四有点冲突矛盾,雄英也能成为双方缓和的纽带。
……
没人知晓朱元璋的愁绪。
五百精锐归属朱棣,成为朱棣亲兵。
同时御赐金牌之事。
确如徐达判断,引起了很多人眼红,以及私下议论。
但朱元璋决定,朱标赞同的事情。
有人不满,也只敢私下发发牢骚。
数日后。
凤阳。
汤府。
会客厅。
当啷!
椅子倒地,常茂豁然起身,“我姐夫,太子就答应了?!我泰山是当朝国公,他朱四郎想杀就杀!满朝文武就答应了!?”
汤和微微皱眉。
李文忠瞥了眼常茂,‘你要是在金陵,你都可能被牵连。’
腹诽暗骂一句,随即道:“燕王有证据,有李芳果写给李成桂的书信,信中表明,冯胜让李芳果去向纳哈出告密!”
“燕王攻克辽东,同样搜出很多,冯胜写给纳哈出的书信。”
李文忠说着,拿出一叠信,转交给汤和。
汤和接过,随意看了几眼。
十分肯定,这些信都是假的。
几十年的老兄弟了,冯胜那人滴水不漏的性格,他岂能不知。
岂会留下信笺这种把柄。
冯胜即便勾连纳哈出,也不会写信。
肯定都是每次派人传话,并且还要杀人灭口!
这才是冯胜的做事风格。
当然,这些信也是‘真’的。
否则,绝不会堂而皇之交给他,至少这些信,同样被四郎做的毫无破绽!
冯胜栽了。
只能说,冯胜轻视四郎了。
余光瞥视常茂。
常茂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怕了好,恐惧好!
这样才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去招惹四郎。
汤和收敛思绪,询问:“文忠,陛下要我做什么?”
李文忠拿出一个精致小瓶子,放到汤和手边,“陛下给冯胜一个体面,准他自裁,对外宣称,无颜面对陛下,这个结果还是太子和四郎争吵来的,甚至不惜对老四说狠话……”
太子糊涂!
汤和不由摇头。
李文忠虽然遮遮掩掩。
但四郎要明正典刑的目的,以及太子又为何反对,他一猜便知。
这种事,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李文忠不知汤和想什么,继续说道:“第二天,陛下将此番百战精锐,编为四郎亲兵,同时把金牌赐予四郎,陛下说了,只有四郎不在了,往后的皇帝,才有资格收回去。”
噗通!
常茂突然跌坐地上,脸更加苍白,唇角隐隐哆嗦。
汤和瞥了眼,到没觉什么。
别说常茂了。
他心里都翻江倒海。
除了太子。
所有皇子中,四郎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好一会儿平缓内心波涛,汤和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今天我就出发。”
……
十日后。
距秋闱科考只剩三日。
辽东。
锦州总兵府。
随着山东备倭兵抵达,辽东局势渐渐稳定。
冯胜返回锦州后。
就把自己关进书房。
窗户、门全关上,大白天,书房都有些阴森昏暗。
冯胜蜷缩窝在椅子上,光线昏暗看不清神色,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格外锐利……
“朱四郎,这次我败了,咱们朝堂上见……”
砰砰砰……
阴沉喃呢被急促敲门声打断,“老爷,中山侯来访。”
汤二?
冯胜眼睛瞬间瞪大,‘汤二怎么来了?朱皇帝派来取代我?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
思索之际,冯胜忙起身。
汤和虽然是侯爵,他是公爵。
但他和汤和的地位,绝不能用爵位衡量。
冯胜开门,看汤和风尘仆仆站在门外,随即爽朗大笑:“二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快进……”
话中,拉着汤和入内。
侍女上茶离开。
两人寒暄片刻。
冯胜苦笑,“这次四郎瞒着我,可把我害得好苦,二哥,以后这辽东就交给你了……”
汤和含笑听着,暗暗摇头,“国胜,这回你做的太过了。”
哼!
冯胜腹中微哼,他只是失败罢了!
如果成功。
他就是为朱四郎复仇的英雄!是为大明挽回尊严的英雄!
压下不甘愤怒,冯胜笑道:“二哥,明天我就传召各地卫所将领,做完交接后,就动身回京……”
‘回不去了……
汤和默默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去时。
冯胜话音戛然而止。
脸上笑容凝滞,渐渐消失,脸微微变白,唇角哆嗦,“二……二哥……这是……”
“陛下给你的,这是四郎拿出的证据,其中有你写给纳哈出的亲笔信,他们攻破辽阳搜出来的……”
汤和拿出一叠信,贴着桌案,推到冯胜面前。
冯胜唇角抽抽,展开一封,只看一眼,眼中浮现恐惧、愤怒……
啪!
某刻,突然把信拍在桌案上,豁然起身:“污蔑!朱四郎栽赃陷害!二哥!这是朱四郎栽赃陷害!你是了解我的……”
汤和看着拽着他衣袖的手,视线转移,落在冯胜无比恐慌的脸上。
原来这么恐惧死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啪!
汤和猛地拍案,“你想闹的天下人皆知?”
喝止因恐惧而癫狂的冯胜后,汤和平缓语气,说道:“你做了什么,你很清楚,你只是小觑了四郎,你怎么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狠。”
“不要做无谓挣扎了,朱四郎要明正典刑你,是太子强行替你遮掩,为你争取到这个结果。”
“你会以一个比较体面的名声离开,你的长子虽然没有实权,可还能继承你的爵位……”
……
噗通!
冯胜跌坐在椅子上。
扭头,怔怔询问:“太子和朱四郎发生了争执?”
汤和皱眉,不知冯胜什么意思,点点头。
嘿……嘿嘿……哈哈……
冯胜诡异笑了,随即仰头大笑,笑过后,阴冷道:“我先走,这对兄弟尿不到一个夜壶里,他们根本就是两种人,我在下面看着,哈哈……”
“我在下面看着!”
汤和脸色变黑。
听闻太子反对明正典刑时,他就觉太子糊涂。
此刻,冯胜的反应,无疑更加佐证太子错了!
冯胜这种人,明正典刑都是轻的!
更可怕,朝中可能有很多个‘冯胜’,就盼着四郎和太子尿不到一个夜壶。
会在兄弟之间拱火!
汤和起身,走出书房,把门关上。
冯胜让他仅存的那点相交多年的袍泽情都荡然无存。
果真是人之将死,真面目才会完全暴露。
书房再次陷入安静。
冯胜手哆哆嗦嗦,将精致瓶子里的毒药倒入酒杯,满脸对死亡的恐惧,以及仇恨的笑容中,举杯,阴冷自语:“朱四郎,我在下面等你!”
话罢,仰头一饮而尽。
……
于此同时。
太子府。
吕氏宫院一片忙碌,宫女、接生的老嬷嬷进进出出。
朱标都罕见放下手头上所有事情,焦急站在寝殿门口等着。
“一定要生个男娃,一定要生个男娃,我们吕家的前途命运,全都在这个孩子身上……”
吕本站在宫院角落,用只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念叨着……
求月票、推荐票、追订、全订。
(本章完)